第37節
盧申單腿倚靠在墻上,往嘴里塞了片樹葉,眼睛直勾勾盯著李府門前兩尊靜默的石獅。 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中年人在他身后探出頭來:“盧頭,時辰差不多了?!?/br> 盧申把嚼爛的糊狀物吐到地上:“花錢雇的修士都到了?” 小賊點頭:“在北巷里?!?/br> “肖月呢?” “也已經埋伏在了李家北墻根,等盧頭和李家交戰的時候,他就趁機從背后沖進李家搶糧?!?/br> “行?!北R頭拍拍他的肩膀,指著李家。 中年人立刻會意,在盧申目送下敲響李家的大門。 砰砰。 他的聲音模糊在雨簾中:“有人嗎?我有要緊事要稟報你家家主?!?/br> 盧申雙目緊盯著大門,右手已經慢慢握上了腰間的刀柄,只等一瞬,他和他身后百人的隊伍便會立刻沖出去。 幾息后,大門依舊緊閉著。 砰砰。 中年人又敲了兩下:“有人嗎?我有要事相商?!?/br> 又停息了片刻,只聽一個懶倦的聲音從門后響起:“誰???大中午的,敲敲敲,煩死了,你還想不想——” 嘩啦—— 當他拉開大門的一瞬,幾百個漆黑的身影像蟲豸一般,迅速從小巷中魚貫而出,如同一支支弦的箭,直逼李家府邸。 盧申的動作太快了,那門差甚至來不及驚慌,就已經被一劍貫穿了心臟。 盧申一腳踢開半掩的大門,嚇得前廳打掃的傭人們渾身一顫。 一面巨大的鬼頭旗高立在盧申身后,身后的匪賊分成兩隊,分別從他身后兩側叫囂著沖進院落里。 一瞬間,尖叫聲、腳步聲、木桶倒地聲、瓷器破碎聲此起彼伏地從四面八方響起。 盧申獰笑道:“李家凡是活的,都給我砍了,連狗都別放過?!?/br> “是——??!” - 北墻后。 一間小茶鋪開在李家北墻對面的街道上,肖蘭時正端坐在短桌前,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 “誒,老板,茶不錯的?!彼嫘膶嵰獾胤Q贊道,卻把茶鋪老板嚇了一跳。 茶鋪老板被繩子五花大綁,像條蠕蟲一樣靠在地上,嘴里還被塞上了布條,盡管說不出話,可卻能從他驚恐的眼神里讀出他有多害怕。 肖蘭時擱下茶碗,似是無奈道:“我也不想這樣綁著你,可跟你好好說話吧,你又總是喊總是叫的,我沒辦法啊?!?/br> 為了顯得更具誠意些,肖蘭時還特地往前湊了湊身子。 老板拼命搖晃著腦袋,更加劇烈地向后掙扎,仿佛他眼前這個漂亮的少年郎,是要人命的閻王。 當然幾十個高大的坦達人,圍在他身邊,還沒說上三句話就就把人綁了,任誰也不敢說他不像。 突然,一陣喧鬧聲從南面傳來。 肖蘭時定睛望過去,幾道劍塵的光芒從李家別院上空升起,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有節奏地敲擊著:“這么快就開始了?” 尋安坐下來,有些緊張,低聲道:“那我們怎么辦?” 還未等肖蘭時開口,旁邊一個小賊忙上前,脖子間系的紅巾代表他是盧申的人:“盧頭已經從前門突入,我們也該走了?!?/br> 肖蘭時順著他的腳看上去,盯著他的臉笑,也不說話。 看上去像是調情,把那小賊盯得低下了頭:“肖爺?!?/br> 聞聲,肖蘭時伸了個懶腰,隨手一指:“你先去探探路,要是安全,我們就立馬跟上?!?/br> 小賊猶豫兩下,最終還是踏進雨里。 噗。 鮮血融進地上的水坑里,又被不斷跳下來的雨珠捶攪成紅色的水花。 肖蘭時托著腮,平靜地看著尋安的石斧將那小賊腦袋砸得粉碎,眼底好像看見的只有大雨,連顫動都沒有。 尋安提著斧頭喊:“肖月你瘋了?明知道你給盧申說的假消息,還讓他的人進李家勘探?” 肖蘭時:“這不是有你?!?/br> 未幾,小賊的尸體便被坦達人清理干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看著尋安焦躁,肖蘭時把茶碗往他那推了推:“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br> 尋安皺眉:“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我說,”肖蘭時又推了推,“讓他們打一會兒?!?/br> 尋安恍然大悟:“你是要螳……” 肖蘭時又笑起來,濕潤的風將他額間的碎發吹得微微飄動,他那雙狐貍眼彎得好看,眼角旁因生著病而發紅,乍一看像是哭過。 “不然你以為,為什么茂叔大早上就不見了?” - 前門,盧申這側正與李家守衛廝殺,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尸體,血腥味和雨水的味道交織著,混跡成一種陰濕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盧申狠狠揮出一刀,一個年輕的侍衛就被奪走了性命。 他高喊道:“李家老頭呢?!” 回應他的只有周圍兵戈交接聲,他提刀四顧,卻怎么也沒尋到李許的身影。 盧申在雨中放肆大笑:“還說什么蕭關英雄?狗屁!讓你這些崽子替你送命,你就安穩躲在陰溝里,千萬別被我找到了?!?/br> 突然,北院中躥出一道火紅的刀影。 “盧家滿,你嘴里放干凈點?!?/br> 盧申心中一驚,連忙側翻閃過。 穩住身形后,他兇惡地瞪著前方:“喲。知道這個名字的可都死了?!?/br> 李鶯一身鮮紅色勁裝,頭發高束在腦后,在一切都仿佛蒙上灰色的雨中,她嬌小的身形格外明艷。 “鶯鶯!回來!” 此時,李許正跌跌撞撞地從北院跑出來,局促不安的動作顯得十分狼狽。 李鶯淡淡瞥了父親一眼,長刀矗在地上。 “怎么?讓你想起你的兄長了?那個被你親手殺死的兄長?可真是可憐,死在親弟弟手里。盧家滿,我問你,你做夢的時候有沒有夢見他?” 突然,盧申暴怒跳起:“閉嘴!你他媽給老子閉嘴!” “鶯鶯——??!” 砰! 李鶯幾乎貼著盧申的刀閃過,刀尖削斷了她一節秀發,隨后立刻又被大雨打落在青石板上。 李許簇擁在李家長者之中,他的手伸在空中,臉上的驚慌還未曾褪去。 忽然,頭頂的木棉花樹上被雨打下來了朵花,正巧砸在李許的手背上,把他砸得像是失了魂,怔怔地盯著女兒的方向。 盧申嗤道:“下次我可就不會砍偏了?!?/br> 李鶯雙手擎起長刀,背對著李許。 “爹,你還要等到什么時候?賊已經殺到咱們家來了,我絕不會坐在繡房里當那待宰的羔羊。女兒不孝,下輩子再伺候在爹身旁?!?/br> 言罷,木棉樹下,李鶯嬌小的身影便直沖而去。 忽然間,李許慌了。 他連忙拔劍上前,卻被身旁人連忙拉住,慌亂之中,他頭上戴的名貴禮帽被打落在地上,露出他花白的頭發。 “家主,東街功成之日,自是我李家問鼎蕭關之時。鶯鶯小姐自有侍衛去護,您可千萬不能有什么閃失??!” “快,快!來人!保護鶯鶯小姐!快!” “人呢?!把北院的侍衛也都調來!” “孟唐謝春,你們快扶家主回屋——家主——??!” 霎時間,一道赤紅色的刀焰破雨直沖云霄,滿院的紅棉都不及它的顏色絢爛。 李鶯回頭望去:“爹……?” 她認得那把赤紅色的長刀,那把曾跟隨李許斬妖除鬼、被蕭關百姓叫做英雄的,也是被函封了整整七年的重劍,含英。 李許脊背已彎,冷雨引痛了他的傷腿,他一步一倚地走上前,提刀擋在李鶯面前,像老朽的木棉樹。 “你怎么就非要這么犟呢,天天想什么英雄英雄的,爹只想讓你路走得平坦,你怎么就這么犟呢?!?/br> 他的聲音蒼老而有力,語調卻十分輕柔,像是夕陽下終于頓悟的長嘆,迫不得已又心甘情愿地承認了被殘陽點燃的遠山,是多么黯淡又絢爛。 盧申握了握刀,刀尖對準李許:“老的小的都在這了,也好,今天就送你們一起赴黃泉?!?/br> 言罷,三人立刻廝殺一團。 雨水瘋狂捶打在滿院的樹枝上,敲出劈啪作響的旋律,大片大片的木棉花瓣就這么飄落下來,視死如歸般砸落在地上,似乎決意要以柔軟的身軀和連綿不停的大雨一爭高下。 滿院灰黑的殘壁中,倒伏著數不清的尸體,紅色、黑色,就這樣你追我逐地在一張灰色的畫布上絞纏。 忽然,肖蘭時從正門中跑出。 他一臉驚慌地喊道:“盧頭!李家北院的糧已經被轉運到舊東城了!” 盧申抵住一劍:“什么?!” 劍影中,李家父女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同樣一種困惑:什么糧? 肖蘭時搖著袖子又喊:“盧頭,別打了,崽子們死傷過半,還是口糧重要??!” 盧申一咬牙,轉頭喊:“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