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就算眼前的從華笑得再和善再溫柔,他也無法忘記從家那條鐵律:不養廢物。無論是內族還是外族男子,凡是在及冠之年沒有對家族做出貢獻者,哪怕是家族掌家人的子孫,一律會被毫不猶豫地趕出家族。 能留在家族里的,無一不是滿身的功勛。 未幾,會堂前的廝殺已經停息。 幾十具后林匪賊的尸體躺倒在地上,剩下還活著的人無一不滿身是傷,這場戰斗的結果顯而易見——后林甚至都不能稱得上慘敗。 從華拍了兩下手:“好了,這場鬧劇該結束了?!?/br> 聞言,金麟臺的侍衛逐漸收斂于他的身后,宛如狩獵完成的獅群圍繞在首領身邊。 從華轉身走向盧申。 盧申視死如歸般破口大罵:“你金麟臺狼心狗肺!為了替你搶云州糧,我后林死傷無數,說好給我后林一半的糧,可你竟然轉頭把糧都送給了李家。不僅如此,還協助李家占據了舊東街,讓我后林東躲西藏。后來李家cao縱明暗糧市你卻不管,我上百號兄弟饑寒交迫,喪家犬一般!” 肖蘭時心頭一動。 從華先是借盧申的兵去搶衛玄序的糧,后又把糧送給李家當做禮,讓李家在舊東街動工。他在盧申和李家之間游走,卻連一點好處都沒留給盧申…… 想到這,一個想法從肖蘭時心頭升起。 他看向從華,想從他的臉上得到確認。 可從華只是一臉平靜地勾走了盧申身上那塊金麟臺的腰牌,利落又流暢,一絲一毫多余的動作和表情都沒有。 他睥睨道:“盧頭以為用一塊腰牌就能威脅我了?說實話,這個想法幼稚得有點可愛?!?/br> 語罷,他正要走,忽然又停住。 他轉過身來,舉起右手,小指和無名指之間有一塊疤痕。 “肖月,多虧你的凍瘡藥,我已經全好了。蕭關太冷,要是你還想跟我一起看元京的春花,就隨時去老地方找我?!?/br> 肖蘭時眉頭微皺,不語。 從華又笑起來:“害怕我了?”說著,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似乎并不在意得到肖蘭時怎樣的答案。 他的身影就這樣漸漸消失在叢林的盡頭。 從華一眾人離開后,后林寂靜得可怕。 雖然肖蘭時想不通為什么從華留下盧申,可盧申的確沒死。 盧申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手腕上還在涔涔地淌著鮮血,身上厚重的貂絨在方才的打斗中被撕扯地禿了幾處,亂蓬蓬地顯得十分狼狽。 他盯上肖蘭時,啞聲問:“你為什么認識他?” 肖蘭時信口胡謅:“成蹊閣他點過我。還說要把我買回家,我拒絕了?!闭f著,還真誠地補了一句,“我不知道他是金麟臺的。要知道我早同意了?!?/br> 低頭一看,盧申手上還流著血,連忙找補:“但盧頭比他更有男子氣魄,所以我最后站盧頭?!?/br> 盧申似信非信:“你出去一趟,替我給李家捎句話?!?/br> “什么?” 盧申將血抹在身上,瞪著他:“你就對李許說:要么給我那批云州糧,要么——”他頓了頓。 “——我拿他祭鬼頭旗?!?/br> 天上一道驚雷應聲閃過。 一道黑色的旗幟高聳立在會堂上空,旗面上森白的骷髏頭硬生生被大風扯起,在電閃雷鳴中顯得猙獰可怖。 肖蘭時仰目望著鬼頭旗,腦海里昔日關于它的記憶歷歷在目。 每當盧申去蕭關城區中屠殺劫掠的時候,就會升起這面鬼頭旗。于是這面旗像噩夢一樣籠罩在蕭關的上空,十幾年揮之不去。 不遠處,被雷電劈裂的大樹轟然落地。 盧申已經被逼瘋了。 他暗暗地想。 第26章 燦爛如驕陽 第二日天還蒙蒙亮,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身穿斗笠蓑衣,悄悄從后林現出身來。 雨和昨天晚上相比小了許多,打在不遠處的城墻上仿佛在上面蒙了一層煙。肖蘭時看見城墻上青灰色的磚瓦,一陣感懷,張開雙臂:“終于回來……” “哎呦!”身后尋安毫不客氣地撞上來。 “哎呦?!表槺憬O倒了肖蘭時。 撲通。 濺起好大的水花。 肖蘭時趴在水洼里:“…………” 尋安連忙將他從水洼里拉出來,一連串情深意切的道歉道得肖蘭時都不好意思:“你別這樣,算我的行不行?” 一抬頭,正看見尋安正要脫衣服。 肖蘭時連忙一把制止:“倒不必以身相許?!?/br> “你的衣服濕透了,穿我的?!睂ぐ餐蝗坏拖骂^,看著肖蘭時的手腕,“你的手怎么這么燙?” 肖蘭時撿起地上的斗笠,抖了抖:“被你氣的吧?!?/br> 尋安還要說什么,肖蘭時打斷道:“哦對,那車白銀你都交代好了吧?” “嗯,已經和族人安排好了,約莫著申時就能運到蕭關城內?!?/br> 肖蘭時點點頭,約摸著尋安還想要說什么,連忙一溜兒煙跑走。 “肖月!你回來!著涼了怎么辦!” 未幾,兩人一路追逐著來到了李家府邸。 尋安沒有內丹,不能像肖蘭時一樣運用真氣飛行,跑了一路,他氣喘吁吁地扶著墻:“肖……肖……肖……” 肖蘭時拍拍他的肩:“大大大?!?/br> 旋即,又說:“行了,你就守在城里,幫我把那車白銀送到城西?!?/br> 尋安憂慮道:“那你一個人能行嗎?李家家主不是要把你千刀萬剮?” “是啊,”肖蘭時詭笑道,“所以不能走正門啊?!?/br> - 李家府邸占地廣闊,構造算得上能并肩督守府的宏偉,四面灰黑色的石墻將院落正好攏住,上面鋪了一層防賊的粗鋼釘。 在最北面的墻上,勾著個撲騰的人影。 肖蘭時雙腳蹬著墻,用力扯被勾在鋼釘上的衣角,可衣服牢牢地懸在上面,鋼釘也很堅硬,他掛得很牢固。 正當他剛要絕望,兩道人聲沿著蜿蜒的小路傳來。 “小姐,家主吩咐的書你還沒讀完呢,你還是快回屋里去吧?!?/br> 另一個嬌軟的聲音回:“那你回去吧?!?/br> 聞聲,肖蘭時心中一喜,低聲:“嘶嘶?!?/br> 院里種著許多的木棉花樹,或許是因為這幾日溫暖的緣故,大部分樹上的花都開了,大片大片鮮紅的花朵在灰蒙蒙的雨里,仿佛火一樣絢麗。 “小姐!你走慢點,等等我!” “我說了你回去歇著吧?!?/br> 透過樹影間隙,肖蘭時隱隱看到有個矮小人影快步走來,更加賣力地:“嘶嘶!” 突然,那小人停住了。 她警惕道:“有蛇?!?/br> 肖蘭時一陣無語,剛想開口,突然,一把長刀穿過木棉花叢,徑直向他刺來。 他掛在墻上疾走兩步,急切喊:“鐵牛哥!是我!肖月!” 忽然,刀尖停在他的鼻上。 聲音嘲諷道:“怎么是你?” 肖蘭時整個人被掛在墻上,只能仰著頭看人。他順著劍鋒看過去,一個倒立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她長得乖巧可愛,頭上扎著兩只小辮,腮上甚至還有少女未褪去的嬰兒肥。 在倒影中,少女將那把有她半人高的大玄鐵鋼刀扛在肩上:“我還以為你早死了?!?/br> 這個單手就能拎起幾十斤鋼刀的小姑娘,就是李許口中那個“柔弱不能自理可憐我家鶯鶯”。李許里里外外把自己姑娘塑造成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要不是肖蘭時差點被她打殘,他也真的信了。 肖蘭時指指自己:“鐵牛哥,幫個忙?” 話還沒說完,李鶯一刀砍斷衣角。 砰。 肖蘭時又精準摔在水坑里。 一抬頭,刀又逼上來了:“來我家干嘛?” 這細軟的聲音聽上去,不知道的,更讓人覺得是小孩在撒嬌。 肖蘭時一縮頸:“好歹咱倆也在蕭關扮演了一出可歌可泣的癡男怨女,你就這么對我?” 李鶯冷哼一聲:“你還有臉說?我本以為你投去了衛玄序,是打算重新做人了,沒想到你轉身就入了后林,還真是死性難改?!?/br> 肖蘭時投降般舉起雙手:“咱倆彼此彼此吧。只許你州官放火,不讓我百姓點燈了?” 話音剛落,砰! 李鶯的長刀貼著肖蘭時的耳朵,重重砸在背后的石墻上,直接將墻壁捅出了一道巴掌長的裂縫。 “你千不該萬不該,也不該去當賊害人?!?/br> 肖蘭時毫不畏懼地對上她的目光:“害人?地是你李家占的,民是你李家趕的,要到閻王殿前論,你李家才是十惡不赦?!?/br> 聞言,李鶯眼神中露出兇狠,放在她那張嬌軟的圓臉上顯得極為怪異。 “我爹三十多年來鞠躬盡瘁,為了替蕭關除鬼殺賊,他曾七次只身犯險生死未卜,到現在了他被鬼氣侵擾的右腿還夜夜在痛。就為他靈位被擺上了供臺七次,后林的賊有一個我殺一個,你要是化鬼就盡管來找我?!?/br> 說著,滿是怒意的長刀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