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忽然間,又是一陣冷風吹過,夾雜著細密的雨滴飄下來。 兩個小賊狼狽忙著躲雨,把守的入口處便空了出來。 不遠處,肖蘭時躲在干草叢后面,忙催著程茂趕緊跑出去。 程茂跳出溝壑,回頭道:“我實在是小看了你的本事,為了讓我出去,你竟然能讓天上的雪變成雨?!?/br> 肖蘭時也謹慎地鉆出來:“我?我哪有那個本事?茂叔你快去吧,別忘了我說的那塊石頭!石頭!” 程茂不以為意地點點頭,轉身疾馳入樹叢消失。 才一會兒,天上飄下來的雨點變得越來越大,肖蘭時站在原地,望著天空,突然出了神。 天上那看似輕薄實則厚重的云層,把太陽包裹得嚴嚴實實,就像是無數條禁錮枷鎖,將太陽的光亮鎖在暗不見底的深淵里。 “肖月——!” 尋安粗壯的聲音拉得老長,由遠及近地跑來。 肖蘭時收回目光,望過去:“怎么了?” 尋安道:“剛才盧申叫你,半天尋不到你人,你怎么在這站著?” “沒事?!毙ぬm時擺擺手,“盧申叫我做什么?” 尋安搖搖頭:“不知道?!?/br> 肖蘭時眉頭微皺,心間莫名有一陣悸動,猶豫了片刻后,便隨著尋安去往盧申的住處。 - 吱呀一聲,肖蘭時推開盧申房間的大門。 這是扇新安的門。 盧申的謹慎多疑是出了名的,自從上次肖蘭時知道了那扇門的秘密后,盧申立刻請人又做了這扇新的。 至于這扇門又有什么秘辛,在后林恐怕只有盧申自己知道。 正是盧申這性格,讓肖蘭時這一路走得忐忑。雖說無論是和衛玄序的事,還是和孟倫的事,肖蘭時都給了個合理的理由,可若是說盧申因此對肖蘭時深信不疑,這話說起來肖蘭時自己都不信。 盧申的房間里沒點燈,外面的一束光從門縫里瀉進來,一直延伸到盧申的腳下。 他正背對著肖蘭時,仰頭望著正北方墻壁上懸掛的巨大的畫像。 畫面上只有一棵綠樹,枝繁葉茂,生機勃勃,甚至繁茂得有些詭異。肖蘭時實在難以想象,那望上去細小的樹干,是怎么支撐起比它龐大幾十倍的樹冠的。 肖蘭時又關上了門,盧申依然無動于衷。 肖蘭時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與他一同欣賞眼前詭異的畫像。 走進了,他才發現,樹干之所以畫得那么細小,是因為那根本不是樹干,而是一只人的手臂,因為年代久遠的原因,手臂的膚色沾染上灰塵,形成了一種類似于褐色的臟黃色。 而那綠色的“樹冠”上,是一只只睜得渾圓的眼睛。 眼睛上的綠色十分粗糙,像是后期匆忙涂上去的。薄薄的一層蓋在無數只眼睛上,宛若一層綠色的隔膜,死死地禁錮著那些眼睛。 良久,盧申緩緩開口:“肖月,你覺得這畫怎么樣?” 肖蘭時毫不猶豫:“丑?!?/br> 聽到這個答案,盧申略微驚訝瞥過去。 肖蘭時回視道:“這畫掛在這里這么長時間了,盧頭應該聽膩了贊美,想聽聽真話吧?!?/br> 忽然,盧申咧開嘴笑了。 他那生滿胡渣的下巴癟下去,露出一口金黃色的牙齒,牙縫里還藏著些污垢。這笑容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舒服,可此時此刻肖蘭時卻松了口氣。 真誠,就是必殺技。 “不錯,我也覺得這畫丑,丑得令人發指?!?/br> 肖蘭時又道:“令人發指還不至于,也就一般丑?!?/br> 盧申大笑兩聲:“你猜這是誰的畫?” 肖蘭時:“總不能是您的吧?” 盧申贊賞地望向他:“不錯?!?/br> 肖蘭時望過去:嗯,也對。精神正常的人一般畫不出來這樣的。 盧申轉過頭去,自言自語般開始說:“這畫是我十五歲的時候畫的,那時候聽人說一幅畫,最少能賣十個銅板,省省都能算十天的飯錢了,于是我就學人家,也畫??墒俏业漠嬙趺匆矝]人買,一直餓肚子。哦對,當年雖然窮,可我長得還算不錯,偶爾有人施舍兩頓?!?/br> 肖蘭時看看盧申像臭鼬又像豺狼的臉,心道:那您可真是不留余力地長大了…… 盧申不知道他的想法,繼續說:“后來我才知道,只有畫畫的人死了,成了絕筆,畫才會有人買?!?/br> 說著,他頓了頓:“然后我就把我的親哥哥殺了,謊稱這畫是他畫的,竟然賣出了一錠銀子!” 盧申狂熱地盯著畫像看,仿佛畫里有某種魔咒吸引著他:“我就用這一錠白銀慢慢地走,走到現在,發展到上百人的隊伍,再也不用挨餓了,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嗎……哥?”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漸漸變低,近乎于一種歉意與乞求之間的自我辯駁。 肖蘭時冷眼盯著畫像,樹上無數只眼睛也似乎在凝視著他。 他仿佛知道盧申為什么又把眼睛涂上一層綠色了,因為盧申害怕那些眼睛??吹侥切┭劬?,就像看到了被他親手殺死的哥哥。 “肖月啊,我選擇你,只有一個原因?!?/br> 盧申嘲笑般說道:“因為你和我太像了?!彼噶酥缸约?,又點了下肖蘭時的肩膀,“我們是同類人。殘忍又膽小?!?/br> “當初我讓你誘拐李家女兒李鶯進后林,不過只是個考驗罷了。我聽說你與李鶯從小交好,我只是想看你為了欲望,到底能舍棄多少東西。事實證明,肖月,你沒讓我失望?!?/br> 肖蘭時道:“盧頭叫我過來,不會只是想講故事給我聽吧?” “急什么?” 說著,盧申從懷里掏出來一塊金黃色腰牌,四角上盤踞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只神獸,腰牌中間赫然浮雕著三個大字: 金麟臺。 他詭笑道:“今天晚上,有位大人物會來,我要你給我招待好了?!?/br> - 不羨仙。 宋燁破門而入:“曦兒?!?/br> 衛玄序停下筆:“宋伯,怎么了?” 宋燁謹慎地關上門,低聲道:“那夜和后林一起搶糧食的修士們,關于他們的來歷,線人已經摸清楚了?!?/br> 衛玄序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他從宋燁凝重的目光中,讀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元京。 金麟臺。 宋燁:“我們該怎么辦?” 衛玄序緩緩站起身,推開清堂的后門。 空氣里飄滿著熱氣,衛玄序走到禁池旁,一把霜白色的長劍正靜臥在池底正中,散發著淡淡的金光。 伏霜。 宋燁仔細一看,才發現金光不是伏霜散發出來的,或者說,伏霜劍身上的金光只是一小部分。 讓整片禁池散發金光的,是池底那巨大的朱雀圖騰。它在溫熱水體的催動下,龐大有力的羽翼的線條愈發清晰,散發出的金光浸潤了整片水體。 宋燁驚愕:“曦兒,伏霜的封印,是金麟臺親自下的。你若是解開了它,那就代表著徹底跟金麟臺決裂??!” 衛玄序蹲下身,手指攪了兩下水。 水底的伏霜像是感受到主人一般,竟細細地顫動兩下。 他淡然說:“宋伯,蕭關竟然開始下雨了?!?/br> “是啊?!彼螣蠲嫒輫烂C,重復著,“下雨了?!?/br> 突然,伏霜破水而出,穩穩落在衛玄序手中,劍身遮住了他半張臉。 宋燁看見一股冰冷的殺意自衛玄序的眼里滿溢而出,是他任何費心修飾的禮貌都無法遮掩的。 “他們不守信諾。父親白死了?!?/br> - 李府。 一撞巧奪天工的華麗樓閣正獨立在朦朧的煙雨中。 李家家主李許一身碧青色蟒袍,負手而立,正望著不斷從屋檐上傾瀉下來的雨絲。 遠處,從舊東城傳來的動工聲斷斷續續地飄過來,他耳廓微動,似乎在刻意接收著那破土的聲音,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他心情極佳。 “在蕭關這么久,多少年沒見過這樣漂亮的雨了?”他問。 身旁老仆恭敬道:“整整十四年了?!?/br> 他蒼老的聲音干澀低沉,仿佛一口沉寂多年的廢棄古鐘又重新被敲響。 李許把手伸出屋檐,雨點就落在他的掌中。 他透過煙霧朦朧的雨幕,仿佛遙想回十四年前的那段歷史。 元京的仙臺經過五城,一路鋪設至蕭關。當時的衛家還是金麟臺上四大家之一,享朱雀圖騰的殊榮,最后卻為了阻止蕭關搭設仙臺,近乎闔族被屠。 李許嘲弄般說道:“死了那么多人,最后這元京的雨,還不是下到蕭關來了?順勢而為,才是處世之道,可這世上總有那么多不開竅的蠢貨,偏要逆流而上?!?/br> 老仆道:“天下總有人活著是為做笑話的?!?/br> 李許大笑兩聲,又將目光重新投入遠處,腦海中幻想出一尊巨大的祭臺從殘磚斷瓦中破土而出,黃銅在太陽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第24章 驟雨亂人心 夜已經深了,天上的細雨還在下,沒有一絲要停歇的象征。 后林荒村不似平常般的寂靜,幾乎每一幢房屋都亮起了燈光,街道上每個人行色匆匆,一股莫名的緊張感在整個后林蔓延。 肖蘭時伸手把最后一只靈鎖掛在樹梢上,巴掌大的靈鎖正在雨中閃動澄黃色的光,看上去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