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不過是吃了兩個橘子,我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哎,你別拽我,扯我頭發了!嘶——!死小孩你給我放手??!” 肖蘭時被宋石連拉帶拖,心不甘情不愿地拽到了清堂門口。 宋石一手把住他,一邊昂著脖子喊:“公子!公子!肖公子是賊??!” 肖蘭時一掌拍在他腦后:“死小孩你罵誰呢?” 清堂內衛玄序正會客,聞聲側目,放下玉盞時手重了些,磕出了聲響??腿私赃B聲屏息,衛玄序極喜清凈,是誰敢在不羨仙這么放肆? 衛玄序推開大門,屋內的燈光打在雪地上。 肖蘭時正按著宋石的腦袋,看見衛玄序身后還跟著兩個人,一紅一藍,都是他熟悉的人。穿緋色長袍的那個公子叫王瓊,旁邊湛藍錦緞的公子叫韓珺,王家和韓家都是蕭關的大家族,兩家明爭暗斗幾十年了,誰也不肯讓誰,連給孩子取名都得比一比。王瓊的瓊,韓珺的珺,都是帶玉的意思。 肖蘭時心想,這兩塊玉從小就磕,今日又大晚上的來不羨仙,肯定沒什么好事。 衛玄序翩然而立:“怎么了?” 肖蘭時剛想張嘴,旁邊的宋石向前邁了一步,胳膊一伸,手里一把橘子皮:“公子你看!肖公子他偷橘子吃,讓我人贓俱獲?!?/br> 韓珺微微挑眉,打量著肖蘭時,不羨仙有棵不知來由的橘樹,衛玄序傳家寶似的供著。前年蕭關鬧饑荒,賑糧被封在路上,衛玄序餓了三天都不肯動樹上的橘果。這玄清門的小子是膽大還是蠢? 韓珺假意寬慰道:“衛公子別動怒?!?/br> “讓他吃?!毙l玄序淡淡說道。 韓珺:? 王瓊:?? 宋石:??? 肖蘭時看著眾人滿臉震驚,一皺眉,怎么了這是? 三言兩語中,韓珺聽明白了眼前人的來歷,心中生出一計:“聽說元京的公子們個個是玩家,后日蕭關城里有場馬球賽,不知肖公子是否樂意前往?” 身旁的王瓊連忙擠過來:“是是是,若是肖公子肯賞臉,必定熱鬧非常?!?/br> 肖蘭時一挑眉,賞臉? 這兩個人明明是借著馬球的由頭,想拉攏衛玄序,他早就聽說蕭關韓家近幾年勢起,督守王家十分被動。只是他不知道衛玄序有什么好拉攏的,要錢沒錢,要兵沒兵,空有一座不羨仙,現在還是半個殘廢。 “夜深風雪寒,山路難走,石頭,送送兩位?!毙l玄序輕輕說著,可話里話外都是婉拒。 “兩位留一下?!毙ぬm時連忙喊。 你不想去?我就偏要去。 你不是要守我嗎?那你就得跟我一起去。 肖蘭時問韓珺:“馬場在哪?” 韓珺立刻堆起笑容,卻被王瓊搶先一步:“督守府?!?/br> “好,不見不散?!?/br> 韓珺雙手作揖,對著堂前的衛玄序,笑容臉上堆不下:“衛公子,一言為定?!?/br> 肖蘭時沿著玉階向上看,天底下沒人比他更了解衛玄序。衛玄序看上去溫潤得像水,對誰都平和,其實骨子里滿是傲氣,恨不得掌控一切。從來都是他指揮別人,由不得旁人對他指手畫腳。 肖蘭時盯著他笑,舌尖在犬牙上打轉。只有他知道,衛玄序藏在袖口下的手捏得有多緊。 生氣是吧?相比起你對我做的,這才哪跟哪呢? 王瓊和韓珺二人連忙告別,恐怕衛玄序反悔,連讓宋石送路都沒敢。 待他二人走后,衛玄序一轉身就要進房。 肖蘭時眼疾手快躥上去,一把拉住將要閉合的門:“哎哎,后天就是馬球賽,我們不得討論戰術嗎,衛公子?”話尾的三個字咬得特別重,不懷好意地耀武揚威。 衛玄序不理他:“石頭,燒些菜,送到凈堂去?!币贿呎f著,手也沒客氣,用著勁向前推。肖蘭時立刻抓住最后一條縫子,拼命往里鉆。 嘩啦一聲,清堂的門硬生生地被他頂開。 肖蘭時抬頭一笑:“你我都是玄清門,一家人,兩處吃,多見外?”接著,他轉過腦袋就對宋石說,“你家公子說了,直接送到清堂就行,多拿雙筷子,我在這兒吃?!?/br> 話音未落,衛玄序開口:“出去?!?/br> 肖蘭時裝聾作啞,背起手,流氓一樣大搖大擺走進清堂:“衛兄這清堂布局清雅、秀麗,不愧是蕭關第一風雅,看看這大石頭,看看這大屏風,還有這畫,嘶,這畫不行,上面怎么全是白胡子老頭?衛兄,等我回了元京,我讓人給你送幾幅仕女圖,給你裝點裝點?!?/br> 衛玄序罕見冷起臉:“出去?!?/br> 肖蘭時一抬眼,瞥見書柜上一抹紅,他連忙跑過去,一看,是一枚同心結。這結編得歪斜,紅線走得亂七八糟,表面還泛起了毛邊。 他一撇嘴,這誰編的?也太丑了點。 衛玄序提高音調:“放下?!?/br> 肖蘭時覺得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眼前衛玄序氣勢洶洶逼過來,他連忙拿小指頭勾起來:“喲,這是哪家姑娘留給衛哥哥的呀?” 衛玄序沖上來搶:“拿來?!?/br> 肖蘭時靈活躲開,掐起嗓子:“誒,衛哥哥怎么急了?” 衛玄序要使出擒拿,肖蘭時抬手一拍,打在他手心,輕挑一笑,十年前你抓得住我,現在?算了吧。 肖蘭時手搭上衛玄序的臂,一路摸到肩膀,滑到他身后,勾起同心結在他眼前搖了搖,向他耳邊遞酥風:“衛曦哥哥?!?/br> 故意挑著舌尖逗弄他的名。 突然,肖蘭時的笑容戛然而止。 衛玄序抓緊他的手臂,向上猛一甩,肖蘭時整個人都被凌空拋起。隨著“轟隆”一聲巨響,他狠狠摔在地上。 “哎呦哎呦,衛哥哥我錯了,求你放手吧!疼——!”衛玄序一個用力,他連忙改口,“我錯了衛兄,我知道你的厲害了,再也不敢了!” 衛玄序搶過同心結,訓斥道:“你少惹事?!?/br> “對對對對對對對對!從今以后,衛兄說什么是什么!衛兄快放手,胳膊真要斷了!” 衛玄序一卸力,肖蘭時慢悠悠爬起來,揉著肩膀:“真夠狠的?!?/br> 一抬眼,衛玄序正用指節摩挲在同心結上。肖蘭時冷哼一聲,什么破爛,當個寶貝。他心里這么想著,眼神卻收不回來,死死盯在那“破爛”上,悄悄盤算著哪天偷偷溜進來給扔了。 轉而衛玄序看向他,他也回看:“衛兄擒拿練得不錯?!?/br> 這話是咬牙切齒著說的。當然是不錯,那是他幫衛玄序練出來的。想當年,他逃學鉆狗洞掏鳥窩的時候,衛玄序就是這么把他快樂斬斷的。 本來是想臊一臊衛玄序,這下反而叫他摔了個七零八落,煩。 肖蘭時夾起狐貍尾巴,悶悶不樂地要回凈堂,沒想到一出門就碰上宋石,兩人磕了個頭對頭。 肖蘭時捂著腦袋:“行,這下疼全了?!?/br> 宋石也不顧頭上,急急忙忙跑進屋:“公子!不好了!” 肖蘭時斜眼瞥過去。 宋石道:“門口剛才來了個百姓,渾身是傷,說釣魚灣出現了厲鬼,已經害死好多人了,他請公子速去除鬼!” “哈?” 肖蘭時剛要張口,衛玄序便提起伏霜踏雪而去,宋石緊跟其后。 “喂!” 肖蘭時大喊一聲,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 他站在門口,眉頭緊皺。有病吧,你都沒有真氣,趕著去送什么死?再說了,大晚上的,釣魚灣極其靠近督守府,離不羨仙那么遠,慌忙逃生的百姓不去督守府,反而從釣魚灣跋山涉水來不羨仙?但凡有點腦子就知道這事蹊蹺! 肖蘭時揉著腦袋生悶氣:“也好,讓惡鬼除了你,省心?!?/br> 忽然,他心中一動,想起剛才逃竄的身影。他前腳剛走,緊接著又突然來了個求救的百姓,這兩件事重疊在一起,怎么想都不對。 肖蘭時急忙奔向塔樓門,衛玄序二人已走遠,只留下凌亂的腳印和一灘鮮血。 他蹲下身,愕然一驚。 ——那個百姓在說謊,這根本不是人血! 啪嗒一聲。 肖蘭時急忙轉頭,雪松上的積雪砸在地上,順著石頭向外望,連綿的雪山隱沒在黑暗中,像無數只灰色的眼睛。 他煩躁地咂舌一聲:“算我欠你的?!?/br> 緊接著,亂雪中一道劍塵劃破天際,徑直向釣魚灣飛去。 第5章 這人有問題 釣魚灣背靠哭河,是蕭關城腰腹的一個小海灣,地勢險狹,做不了耕種,附近的百姓只能靠打漁為生。近幾年蕭關氣候變化快,河里魚蝦變少,為了捕魚,百姓往往向河里投毒,導致河里的魚大片大片地死去,漁民的駁船就大片大片地停在河灣,出不了漁,在天寒地凍里陳舊。漸漸地,這里成了蕭關的窮人窟,許多人不明緣由地死去,又化作怨鬼為害一方。 釣魚灣的哭聲太多了,背后的那條河也改名成哭河,才幾年,已經沒人記得它原先叫什么。 肖蘭時在亂雪中飛,凍得手腳已經沒有知覺,心里一個勁地罵衛玄序。 他定睛一看,一個白金色的身影正立在風口,于是立刻落地,收了驚蟄。 肖蘭時大喊:“衛玄序!” 衛玄序轉身,略微驚訝。 肖蘭時瑟縮著肩膀走上去:“我說你這人,能不能聽別人把話說完?!一個釣魚灣的傷者,大晚上的非要到你不羨仙,你不覺得奇怪嗎?門口的血到底是什么血,你自己到底看清楚了沒有?不羨仙東邊的結界已經破的不能再破了,連矮墻都能輕易翻人,我就想問你你自己知不知道?!進了賊怎么辦?!要是再有厲鬼撞進來呢?!” 衛玄序垂眸不應,解開斗篷,蓋在他身上:“天冷,別凍壞了?!?/br> 肖蘭時一愣,皺起眉:“你、你聽我說話了嗎?” 衛玄序一抬眼,望他:“聽了?!?/br> 他的語調拿捏得輕柔沉穩,像飄零在肩頭的雪,但卻是溫的,肖蘭時站在原地,任由衛玄序替他系上斗篷的帶子,心頭一酸。 肖蘭時問:“找到鬼了嗎?” 衛玄序道:“沒有?!?/br> 肖蘭時緩緩道:“我飛了一路,一路上風平浪靜,哪像是有人煙的地方?這里黑咕隆咚的,不像是什么好地方,我看就快走吧?!?/br> 衛玄序沉聲道:“你也發現了?!?/br> 肖蘭時與他四目相對,從衛玄序眼里看到了同樣的疑慮。 怪就怪在太靜了。釣魚灣房屋眾多,人口聚集,可整片街道上沒有一個人的身影。別說是人,那街道旁的房屋全是黑漆漆的一片,窗口沒有半點燈光,這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