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時序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在逐漸狂野的心跳聲里,忽然想起顧城的一句詩來: “我愿做一枚白晝的月亮,不求炫目的榮華,不淆世俗的潮浪?!?/br> 于他而言,她就是那枚月亮。被這樣的光華所照耀過,又如何有勇氣重回黯淡。 時序看著她,看著她輕快的眉眼,眼底的坦然,看著她彎起的嘴角和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只覺得胸口也涌起一片潮汐。 海浪日復一日隨著月亮變幻而潮漲潮落,而他也跟隨她唇邊的起伏而澎湃。 在這樣的對視下,祝今夏漸漸有些不安了,她一口氣說那么多,又是交代行程,又是剖析自我,對面怎么一聲不吭呢? 她垂下眉眼,咳嗽兩聲,“這時候不說點什么,真的大丈夫?” 抬眼再瞄一下,瞥見時序彎起嘴角。 等了半天,總算等來他開口。 “祝今夏?!?/br> “嗯?” 她的心漸漸提了起來,越飄越高。他會說點什么?會回應她嗎,還是又一次強調他們不可能? 她屏住呼吸等待,度日如年地過了幾秒鐘,終于等到他的下文。 只聽時序問:“祝今夏,你進山幾天了?” 嗯? 什么話題走向? 祝今夏下意識掐指一算,“四天,怎么了?” “四天了啊?!睍r序輕嘆,“那豈不是四天沒洗澡了?” “……” 祝今夏一驚,抬手吸吸鼻子,怎么,難道發臭了?他聞到了? 不對啊,這是冬天,又沒出汗,況且她每天晚上都燒水抹澡的,頭發更是每天早起洗一遍,怎么可能臭呢? 祝今夏左聞聞,右嗅嗅,最終不確定地抬頭問:“是四天沒洗澡,怎么了?” 時序的笑聲幾不可聞,他揚眉,好整以暇欣賞她的表情,最后低聲誘惑道:“想不想去鎮上洗個木桶???” 第七十四章 物質匱乏的地方, 人的快樂變得極為簡單,熱水澡就能讓人歡呼雀躍。 祝今夏問上哪洗,“溫泉山莊嗎?” 時序好笑地朝窗外看了眼, “這個天上溫泉山莊?我倒是不介意你露天洗澡省點錢, 就怕等你洗完大病一場, 醫藥費多的都花出去了?!?/br> 即將入冬,一到夜里氣溫已逼近零度,雖然時序自己大冬天都洗冷水澡, 但祝今夏是吃不了這個苦的。 他從窗外收回視線, 似笑非笑看著這位城里來的公主, 細皮嫩rou, 弱不禁風,別說是露天洗澡了, 他懷疑山風稍大一點都能把她吹走。 “那上哪洗?”嘴上這么問, 心里的答案已然浮出水面, 祝今夏只是有點不敢相信, “這周中大晚上的, 我們往牛咱鎮跑?” “一句話,去不去?!?/br> “去!” 祝今夏一聲歡呼,飛快地往外跑, 人都在樓道里了,聲音還格外響亮地飄回室內。 “等我啊,收好東西就來!” 都快跑到小漏了,祝今夏才回過神來,得叫袁風。 說實話, 不想叫。 一線天里的日子,睜眼閉眼都是學校, 偶爾去趟鎮上放風就跟短途旅行似的。既然是旅行,兩個人已經足夠,再多一個就顯得擁擠。 因此問袁風時,她便故意說:“鎮子有點遠,這個天騎摩托跑一趟路上也挺冷,你要是不樂意去,就在小樓里燒水抹抹澡也行,反正我不在,你一個人行動也方便?!?/br> 可惜袁風沒那么好打發,“去,怎么不去?” 他眼睛一瞇,食指中指屈起,指指雙眼再指指她,“必不能讓你在我斷情絕愛之旅的途中跟人雙宿雙飛你儂我儂?!?/br> “……” 幾分鐘后,兩人簡單收拾好洗漱用品與換洗衣物,在學校大門外與時序匯合。 老李的破卡車就在空地上,祝今夏原以為他們還會開它,誰知時序站在一輛銀白色面包車前。 車看著有七成新,干干凈凈的,與老李沾滿塵灰與泥漿的卡車并排停放,更顯得一塵不染。不管是上學期在校期間還是這趟重返中心校,祝今夏都沒見過它,是個陌生的新面孔。 “誰的車?”她好奇打量。 時序答:“學校的車?!?/br> 奇了,學校窮得時序頻頻自掏腰包,連幾萬塊電子屏都買不起,還有閑錢買車? 祝今夏詫異地問:“有人捐款了,還是上面撥錢了?” “都沒有?!睍r序打開車門,上車的同時回答說,“之前幫北京那邊解決了一個技術問題,師兄給我申請了外包費。想著總借老李的車也不是個事,學校還是得有輛車才好,就買了輛二手的?!?/br> 眼看祝今夏愣在原地,他降下車窗,“不上車?” 四面八方來的風吹得人頭皮緊繃,一旁的袁風受不了,已經第一時間開門跳上后座,連連催促祝今夏搞快點。 祝今夏卻沒照做,反而走到駕駛座的車窗外,緊緊盯住時序的眼,“是因為我來嗎?” 對視片刻,時序勾勾嘴角:“你覺得呢?” —— 面包車經過悉心打理,車內也很干凈,祝今夏坐在副駕的位置,最大的感受是側窗不漏風了。 之前坐老李的車時,副駕的窗戶總也合不攏,天晴時漏風,變天后漏雨。 但她開心不起來,嘴唇緊抿,手里無意識握著安全帶,心里沉甸甸的。 時序目視前方,卻好像有讀心術,在一處彎道鳴笛后,目不斜視說:“買都買了,也退不了貨,別這么苦大仇深的?!?/br> 后座傳來袁風的嗤笑:“對啊,又沒花你的錢,你心疼個什么勁?” 祝今夏不吱聲,扭頭看窗外,心道就是因為花他的錢,她比花自己的還心疼。 沿途她沒說話,袁風倒是話挺多,半小時車程很快結束。 車照舊停在牛咱鎮外的空地上,黑燈瞎火的山坳里,入夜薄霧彌漫,前方的小鎮卻亮著細碎的燈火,光被霧氣溫柔地暈開,影影綽綽像蒙了層紗。 袁風拎著背包吹了聲口哨,大步流星朝鎮上走。 祝今夏也下了車,正準備跟上,被一旁繞來副駕的男人一把扯住,他握了下她的右手,又很快松開。 祝今夏一怔,心跳猝然加快,被握住又重歸自由的手不自覺在身側收攏,“……你干嘛?” “看你手冰不冰?!睍r序淡道,“還挺熱乎,看來車沒白買,至少不漏風了不是?” 他從她手里接過洗漱包,緩步前行。 “祝今夏,別想那么多,學校交通不便,車遲早要買。你來了,我把這事提前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br> 祝今夏在原地站了片刻,無聲地嘆口氣,一半沉重一半感動地追了上去。 她忽然想起祖母說過的話,看一個人不要看他說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曾經的那段感情里,她聽遍了風花雪月的情話與誓言,最后才發現生活的重擔都在她一人肩上。而今面前的這個男人,他說話并不動聽,卻不聲不響為她填補了生活的每一處隙縫,保她風雨無憂。 甚至,為了避免她有心理壓力,他還輕描淡寫把自己的功勞抹去。 祝今夏抬眼看他,男人手長腳長,拎著她粉白相間的洗漱包不緊不慢地走,顯然是考慮到身高與腿長的差距,在默不作聲等她跟上。 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 —— 牛咱鎮,初聞其名,祝今夏還嘲笑過它的名字,而今他們已是熟識的老友。 她在這里被醉漢追過,也在鎮尾的澡堂里洗過很多次木桶浴,鎮上最大的超市里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八度空間,方姨的小院也在這里,她與時序曾被一場雨困在那里。 袁風和她初來乍到時一樣,為這奇怪的名字哈哈大笑,祝今夏則一邊走一邊替他介紹。 沿途的店面還開著,她給袁風買了牦牛酸奶,風干牦牛rou,袁風吃不慣,都只嘗了一口就一臉嫌棄,“這也太腥了?!?/br> 祝今夏本意也只是讓他體驗一下,量買的不多,看他臉皺的跟苦瓜一樣,邊笑邊說:“哎,不許吐,剩下的不吃就算了,嘴里的好歹咽下去,都是花了錢買的?!?/br> 袁風懶得理她,吐在路邊,拿礦泉水漱了漱口,完事揶揄她。 “難怪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祝今夏,你有沒有發現你跟某位校長是越來越像了???” “哪點像?” “都死摳?!?/br> 一旁的時序淡道:“兩個人之間的戰火,用不著波及第三方吧?!?/br> 很快,祝今夏又想起什么,目光前后左右地在街道上搜尋。時序問她找什么,她湊過去小聲問:“今天怎么沒看見牛糞?” 她對于自己第一次上牛咱鎮就踩到牛糞的經歷還記憶猶新。 時序秒懂,“跟我來?!?/br> 他對牛咱鎮門兒清,誰家養了牛,哪一段“地雷”多,他都心中有數。于是時序在前帶路,祝今夏在后轉移袁風注意力,東拉西扯間便走到了“雷區”。 袁風正聽到藏區女人多有一女嫁二夫的現象,八卦聽得起勁,也沒注意腳下,冷不丁一腳陷進柔軟沼澤里,低頭一看,壞了! “cao!”他大喊一聲,很快化身復讀機,冒出一連串cao。 一旁的祝今夏大老遠就看見雷了,憋了一路沒敢笑,還故作正經講見聞,這會兒終于能痛痛快快笑出聲。時序用手捏拳,抵在唇邊也擋不住笑意。 這下袁風明白了,好不容易從牛糞里拔出右腳,“你倆合起伙來搞我呢?” 祝今夏理直氣壯:“來都來了,當然要走一遍我走過的路了?!?/br> “你也沒說要踩一遍你踩過的屎??!” 后續的一路,袁風都在冷笑。 “你倆可真配啊,一個殺人一個望風的,趁早給我鎖死了,趕緊結婚好吧!” 說到這又好像想起什么,側頭遺憾地看著時序,“哦,忘了你一窮二白,沒錢結婚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