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那是她的沐浴露,好多年來一直鐘情不肯更換的一款。 祝今夏眼皮一顫,迷迷糊糊睜開眼來,猝不及防撞進一片黢黑的深海。 時序近在眼前。 察覺到他的手還停在半空,指尖差一點落在她的眉眼,她眨眨眼,原本不甚澄明的大腦仿佛被人強行注入一針藥劑,整個人醍醐灌頂,驟然清醒。 “時序?”她輕聲開口,像是怕驚動了停歇在枝頭的小鳥,一眨不眨望著他。 時序沒動,呼吸愈加沉重。 他或許沒談過戀愛,也沒建立過親密關系,甚至因為成長過程中缺乏女性照料,對這種過于柔軟的相處毫無頭緒,可不妨礙他從祝今夏的眼神里看明白一件事,若是此刻他有任何逾矩,她只會照單全收。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在這樣的光線下更顯脆弱柔軟,大山的強光照似乎沒給她帶來多大影響,即便湊的這樣近,皮膚依然瓷白瑩潤,沒有半點瑕疵。 唇瓣是初夏的格?;?,溫柔地飄搖在夜風之中,越是柔弱,越叫人有采擷欲望。 他不由自主呼吸加重,喉結輕輕滾動了下,那一點動靜吸引了祝今夏的全部注意。 他在猶豫,在掙扎,在天人交戰。 她在等待,在期盼,在凝神屏息。 良久,仿佛是受不了這煎熬,祝今夏主動前移幾厘米,將原本就足夠親密的距離拉得更近。 “你在等什么,時序?”她又一次幽幽吐氣,叫他的名字。 察覺到男人有退后的趨勢,她終于顧不上那么多,輕輕扣住他停在半空的那只手,拼上這輩子所有勇氣與矜持。 “你不親我嗎,時序?” 第六十九章 祝今夏曾讀過一首小詩, 叫做《最佳觀賞點》,它說: 人只適合遠遠地望, 并不適合端詳。 越得不到才越倒海翻江, 越湊近看, 便越失色尋常。 留步吧。 就愛他的事不關己, 和高高在上。 在她告別大山,回到綿水后,一切都回歸正軌, 她也曾在心里反復咀嚼, 告訴自己時序之于她便是最佳觀賞點。 摘不到的月亮才最亮, 嗅不到的玫瑰才會一直芬芳。 隔著重重大山, 他們之間有著絕佳的距離,于是白月光不會變成粘在胸口的白米飯, 朱砂痣也不會化作蚊子血。 可再多的理智也無法叫她懸崖勒馬。 她睜開眼來看著近在咫尺的人, 隔著這樣近的距離, 她甚至能看清他鼻翼一側有顆很淺很淡的小痣, 像有星星隕落親吻在肌膚之上。 他嘴唇緊抿, 像是最刻板自律的君子,可滾動的喉結出賣了他,君子也有凡心。 祝今夏看著那顆小痣, 又看著他輕顫的喉結,被無名浪潮所慫恿。 今夜他刮了胡子,理應得到獎賞。 她凝視著他下頜處干凈清晰的弧線,有一道陰影在那里留下一道彎折,隔著這樣近的距離, 幾乎能隱隱聞見剃須水的味道,辛辣里透著薄荷的涼。 這一刻祝今夏恍然大悟, 讀再多光風霽月的書,學再多高屋建瓴的理論,人類終將在動心時刻心甘情愿淪為荷爾蒙的奴隸,對激素俯首臣稱。 人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距離,憑什么要推遠? 她用熾熱的目光看著那顆小小的痣,視線逐漸上移,昏暗的燈光下時序的臉輪廓分明,眉骨優越到叫人感慨老天造物有多偏心。他微微斂眸,內雙的眼尾顯露出一道矜持的褶皺,像雨燕躲在檐下兀自害羞。 記憶中有很多這樣的時刻,他什么也不說,就這樣看著她,明明眼里充斥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卻永遠保有一絲清明,克制而隱忍地保持距離。 他不會知道有時候沉默的掙扎更引人入勝,好過風花雪月漫天情話,好過無話不說有問必答。 更要緊的是,他不需要說,她全都能看懂。 接觸到那樣的眼神,誰又能不為所動? 像是有人在心里撒下一把種子,它們爭先恐后破土而出,卻并未長成花朵或參天樹木,而是匯成一片荊棘。 祝今夏只想劈開它們,不顧一切斬斷阻礙,劈開它們。 她順應內心,捉住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湊了上去。 她問他:“你不親我嗎,時序?” rou眼可見,時序鼻息沉重,眼神也更加暗沉,深陷的眉頭隱隱浮出刻板的紋路,看她的眼神不是情人就是敵人,亦或二者皆有。 人生中第一次,祝今夏覺得自己從乖乖女、優等生變成了壞女人。 她看出他的掙扎,所以壞心眼地拋出問題,卻不等他回答,已經干脆利落付諸行動。 時序腦中混沌如巨石隕落,掀起洪水滔天,很多話已至嘴邊,卻找不到一絲清明的理智能串聯起來。 他鮮少有過這種時候,過往的人生更像是數學題,不論再難也總有解,而他習慣了有條不紊,思路清晰的解題過程。 “你要親我嗎,時序?”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你冷靜點”,“想好了再說話”,“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嗎”,很多玩笑似的話可以阻止她,可拒絕的話還在嘴邊沉浮,不等他開口,眼前的人影已朝他無限靠攏。 時序下意識側頭避讓,卻又避讓得不夠徹底,僅僅只錯開了嘴唇,那個吻終究落在了相去不遠的位置。 是有意為之,還是真的避讓不及,他無法為自己開脫。 他只知道下一秒,柔軟的觸感貼在下頜與脖子相接處,帶著沉重而guntang的鼻息,燙得他心神俱滅,幾乎渾身戰栗。 三十三年,未曾有過。 鼻端縈繞著熟悉的氣味,那陣蓬勃的綠意和沐浴露的花香混合在一處,像是海妖的歌聲,勢要將這片欲望海域的所有過客都拉入其中共沉浮。 他能感覺到自己渾身一顫,喉結像積雪厚重的枝頭,因負荷過載而震顫不已。 被握住的手倏地收緊,以更大的力氣將她覆在其中,幾乎要將之折斷。 懷里的人吃痛地溢出一聲,聲音悶在他的脖頸處,又化作新的魔咒將他拉入水深火熱中。 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與他的野蠻有力相比,她有著截然不同的脆弱與柔軟,只消稍一用力,就能折斷這支美麗孤高的花。 那些夢中的隱秘,不為人道的世俗之欲,在無數個夜里折磨著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而今卻化為現實鋪展開來。 他要用盡全力克制自己。 旺叔。 中心校。 一線天。 大山。 腦子里反反復復翻騰著,像是魔咒一樣纏繞他半生,又如緊箍咒一般束在頭頂的枷鎖。 他要用盡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把她攬入懷中。 “祝今夏……” 終于,一切塵埃落定,時序勉力定住心神,把她拉開。 溫熱的觸感從脖子上離開時,她留下的濡濕氣息經由微涼夜風一蒸發,立馬化作一片雞皮疙瘩,似在抗議溫暖源的離去。 明明不過幾秒鐘的貼近,離去后竟有了空撈撈的感覺。 隨著他堅決的動作,祝今夏被拉離他的懷抱,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時序沒說話,她也沒說話。 他的眼里是一片掙扎后的塵埃落定,盡管沉郁,卻足夠清明。 祝今夏看明白了,這叫她剛才還沸騰的血液忽然結冰。 人果然還是不該沖動行事,沖動是魔鬼,后悔也來不及。 她抽回手來,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低笑一聲,“送上門的都能坐懷不亂,你不該叫時序,該叫時下惠?!?/br> 嘴里說著一如既往插科打諢的話,緊繃的聲音卻泄露了心聲,祝今夏幾乎是落荒而逃,飛快地遠離沙發、遠離他,雙腳趿上拖鞋的一瞬間,就匆忙扔下一句“我去睡了”,試圖將自己藏進更隱秘安全的角落。 沒走上兩步,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祝今夏?!睍r序將她拉回沙發,用黑沉沉的眼睛凝視她,“我們談談?!?/br> ——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祝今夏處于一種自我封閉的狀態,幾乎聽不進時序在說什么。 有什么好說的? 她主動了,被拒絕了。 她都親上去了,被他推開了。 她開始詰問自己,到底吃錯了什么藥,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嘗試?帶他回來的時候,她可沒有一點今晚要做點什么的預期。 她甚至開始對自己進行道德審判: 祝今夏,你才剛離婚,證書拿到手還熱乎著,前兩天還下定決心要做個獨立女性,今天就開始迫不及待投懷送抱了? 太離譜了。 太難堪了。 各種負面情緒涌上來,她像個岌岌可危的君主,努力鎮壓暴亂的雜念,卻力不從心。 那是一個略微潮濕的秋天的晚上,窗外似乎起了一層蒙蒙的霧,又或許是她的眼睛里起霧了,才會看周遭的一切都顯得不甚清晰。 客廳的兩面是巨大的落地窗,足以看清小區里的萬家燈火,一扇一扇的窗戶像是威士忌里的冰塊,一方一方,浮動在夜幕之上。 祝今夏吸吸鼻子,覺得有點難堪,但好在她今年二十九歲了,而非十九歲。十九歲的她可能會一整晚都陷入負面情緒里,二十九歲的她掙扎了幾分鐘,直接舉手投降了。 成年人要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打起精神來,收拾收拾爛攤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