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時序:“……” 不是,還有人記得他這位校長嗎? 等到祝今夏忙完這茬,回頭才發現被遺忘的校長大人,難得地卡了下殼。 時序平靜道:“安排好了?” “……” 你不都聽見了。 心虛。 “裙子是安排好了?!睍r序掃了眼地上,“那這窗簾怎么處理?” 祝今夏趕緊表示:“做裙子的布得買,做窗簾的也要買!” “誰買?” “我!我買!”她斬釘截鐵,義不容辭地舉起手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日子變得很慢。 就像那輪總是遲到的朝陽, 明明天早亮了,它卻非要多等幾個小時才能慢吞吞地爬上一線天。 在山里,祝今夏的指針也被撥慢了。 她不再需要起個大清早, 趕在早高峰時一路堵車去學校;不需要爭分奪秒于行政會議和教學任務間忙碌切換;不需要趕在deadline之前批改論文, 焦頭爛額地為一篇篇毫無學術價值的成果白忙活;也不需要例行公事般顧及與丈夫的每周約會, 或是周末往兩邊家里噓寒問暖。 山外的她是祝老師,是祝副教授,是衛城的妻子, 是祖母的孫女, 是公婆的兒媳。而在山里, 她只是祝今夏。 山里山外仿佛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時間度量單位。 在宜波鄉, 她可以坐在火爐前發上大半天的呆,捧著手里的酥油茶, 看小銀壺里咕嘟咕嘟沸騰的奶泡。 可以在下午沒課的午后, 躺在空無一人的小樓, 身下是翻個身就吱呀作響的木板床,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奔騰水聲, 睜眼是受潮發霉的天花板,閉眼是甜蜜安靜的夢鄉。 她會鉆進廚房看頓珠做青稞餅,青年人有著黝黑粗糙卻靈巧無比的手, 轉眼間就將白色顆粒變作美味佳肴。 也會賴在時序的茶幾前嗑瓜子,一動不動看著窗外的cao場,體育課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不變的是孩子們永遠神采奕奕的臉。 一線天的太陽慢慢地爬上來,又慢慢地溜走, 狹長的天際也從蔚藍深海變成橙紅色的金魚尾。 在這樣的節奏里,祝今夏漸漸習慣了不使用手機, 有時候上早課忘帶了,一整天都不會察覺到。 反正誰要找她,只要大喊一聲祝今夏,驚起一眾飛鳥的同時,也會有無數“小鳥”在校園里傳遞信號。 也因此,祝今夏在某個忘帶手機的日子里,錯過了衛城的二十三通電話。 那是個周三,她滿二十九歲的一周后。 6月7日,這本該是他與衛城的婚期,祝今夏的指針被大山撥停,她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她也并不知道,事實上早在她生日當天,衛城就一夜無眠,拿著手機翻來覆去地擺弄,一字一句在對話框里打下生日祝福,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生硬不已,最后又逐字逐句刪除。 他翻遍了以往的朋友圈,每一年,每一年的這天他們都在一起,唯獨今年不復以往。 對話框里,兩人的對話還停留在他對祝今夏那封來信的嘲諷上。 他不知道他們何以至此,一切本都好好的,忽然有一天睜開眼睛,身旁的人就仿佛醍醐灌頂般,再也不愿和他維持原狀了。 以前也不是沒吵過架,但祝今夏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她心軟,甚至因為缺愛還有些討好型人格,所以每次爭執都以她的理智妥協告終,不論誰對誰錯,她都會積極溝通,相比之下,衛城才是那個更意氣用事的小孩。 可他習慣了,一直以來,祝今夏都是克制又冷靜的那一個,他以為他們早已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 原以為這次也該一樣,何況這次他壓根沒有做錯過什么,衛城想,等她氣過那陣也就好了。 誰曾想兩人從僵持冷戰發展到要離婚的份上,并且,祝今夏像吃了秤砣一樣,鐵了心要離開他。 八年,八年都這么過了,如今他沒變,她卻變了。 衛城是鴕鳥性格,也不曾在這段關系里掌過舵,他依然抱有幻想,說不定哪天就好了呢?只要他不松口,事情就會有轉機。 可眨眼祝今夏二十九歲了,距離原定的婚期越來越近,她依然沒有回心轉意。 日歷上的時間在一天天過去,就在婚禮前一天,衛城終于坐不住了。他早就為這個日子請好了婚假,縱使祝今夏提出離婚,他也沒有取消。 6月7日,在導航上搜尋到八百公里外的川西小鄉鎮,衛城終于不再坐以待斃,選擇破釜沉舟一次。 他只想看看,是否他就真的讓人這般難以忍受,而離開他,她又是否真找到了理想中的凈土。 從天不亮開到夜幕四合,衛城一口飯都沒吃,倒是喝光了中途在休息站買的八瓶咖啡。 他沒能一口氣開到宜波鄉,同祝今夏來山里時一樣,他在凌晨入住了縣城的假日酒店——這個點去學校,所有人都歇下了,他并不想當個不速之客。 雖然他心知肚明,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受歡迎。 酒店環境并不好,進屋就是股迎面而來的潮氣。衛城走得急,什么也沒帶,連充電線就是找前臺借的。 開車一整天,路難走,海拔又高,身體早已疲倦不堪,可不知是不是那八瓶咖啡作祟,他合衣躺在床上,思緒難以平歇。 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快三個月了吧。 最后一次見面還是在醫院,她得了急性腸胃炎,面色慘白輸著液,而他沒有給過她一個好臉色,開口也必是冷言冷語。 后來無數次回想起那個夜晚,衛城都會反復詰問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才會讓自己像個無能為力的躁郁癥患者。 他明明是想挽救自己的婚姻,卻似乎句句都在將人推遠。 腦子里一遍遍過著當時的畫面,似乎在反復審核一篇word文檔,不時在旁批注錯處,哪怕早過了deadline,無處提交他的修正版本。 可衛城不知道除了回憶過去,他還能做點什么。大腦像是失去控制,找不到停止鍵,全是些零碎的過往。 這種日子他已經過了很久,為了讓自己快速入睡,他甚至會在睡前吃安眠藥,或是飲酒。藥效令人昏沉,酒精使人麻木,由此才能入眠。 可惜這趟走得匆忙,進山時沒帶酒,到縣城后又已是凌晨,這附近不可能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失去助眠物,就這樣反復折騰到天都泛起魚肚白,他才終于昏昏沉沉睡過去。 沒來過藏區的衛城,并未體驗過高原的艷陽,睡前忘將窗簾拉上,于是理所當然被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喚醒。 刺目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灼熱感從腳上爬到臉上,幾乎是把他燙醒的。 睜開眼睛,衛城口干舌燥,腦中昏沉。他花了半分鐘時間,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記起自己身在何處。 身體依然疲憊,大腦卻開始活躍。 他索性爬起來洗了個澡,用洗漱臺上的一次性剃須刀將自己勉強收拾一番,退房離開。 酒店樓下有家面館,衛城食不知味地囫圇吞下三兩牛rou面,又加了一籠包子,仿佛要將昨日饑腸轆轆的胃一次性填滿。 士兵上戰場之前,都要吃個飽飯不是? 這樣想著,他又開始自嘲,也許上的不是戰場,是斷頭臺。 最后坐進車里,在導航里輸入目的地,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駛向了去往宜波中心校的路。 山路曲曲折折,彎彎繞繞,上午十點半,就在衛城以為這一邊山林一邊江水的公路要持續到天荒地老時,導航忽然提示他,目的地到了。 他沒來得及踩剎車,已經一腳飆過了學校,趕緊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從后視鏡里看去,才看清后方的確有棟極不起眼的建筑,落魄的大門,斑駁的牌匾。 再往上看,確實是所學校。 陳舊的字跡寫著:宜波中心校。 衛城沒急著下車,打開車窗,點了支煙。 只吸了一口,夾著煙的手就擱在車窗上,煙灰都老長了,才想起來第二口。 耳邊仿佛聽見祝今夏的聲音。 “不準抽!我最討厭煙味了!” 他頓了頓,終究還是掐滅了煙。 高中時看多《古惑仔》,錯把幼稚當成熟,也跟著學抽煙。后來大學時認識了祝今夏,因她討厭煙味,他也就從善如流戒掉了本不算大的煙癮。 衛城在后視鏡里神經質地打量自己,一遍一遍,仿佛要確認每一根頭發絲都完美無瑕??上н@些時日他吃不下,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三十來斤,衣服空蕩蕩掛在身上,臉頰瘦削尋不出一絲rou,眼瞼更是烏青發黑。 跟喪尸來襲沒什么兩樣。 他自嘲地笑笑,祝今夏安了心要走,他就是長成吳彥祖、金城武,難道就能留下他? 她要真是這么膚淺的人,他也不用這么心力交瘁了,去趟醫美就能解決的事,一趟不行,大不了多去幾趟。 衛城穩了穩心神,拿出手機,撥通熟悉的號碼,然而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 興許在上課。 他坐在車里,按捺住性子,等待的過程中還是有些焦灼,沒忍住又抽起煙來。 車窗外積了一地煙頭時,總算聽見下課鈴響。 又撥,還是無人應答。 十一點,太陽已經爬進了一線天,曬得車頂車內guntang,山里早晚涼,中午卻燥熱不已。衛城已經合上車窗,打開了空調,出風口呼呼吹著冷氣,卻吹不走他心頭的焦灼。 他是個不善社交、不善言辭的人,以往出行,多是祝今夏與人交涉,他則好脾氣地跟在一旁,如今也只想與祝今夏本人取得聯系,而不是貿然闖進學校找人。 可惜直到十一點四十分,最后一次下課鈴響后,祝今夏依然沒有接聽他的電話。 衛城一共打了二十三通電話,最后一通在下午兩點,第一節 上課鈴響時。 在這幾個鐘頭里,他從耐心等待到耐心告罄,抽完了整整一包煙。最后一支煙頭熄滅時,他打開車門,一腳踩在上面,重重地關上門。 小小的宜波鄉就這么百來戶人家,沒有誰不認識誰,任何一張陌生面孔的出現都會引起側目,更何況是如此白凈的一張臉,一看就是外來人口。 門衛攔住他,嘰里咕嚕說起他聽不懂的話。 衛城耐著性子解釋自己是誰,來找誰,可惜對方完全聽不明白,只強硬地攔住他不讓進。 藏區的犄角旮旯里,但凡能多認兩個字的,都被抓去做老師了,剩下來做門衛和食堂師傅的,幾乎大半輩子沒出過山,一句漢話都不會。 午后的日頭曬得人頭暈目眩,睡眠不足加上短時間內大量尼古丁的攝入,衛城整個人都在冒虛汗,連續幾個小時無法接通的電話更讓他焦灼難耐。 大門只虛掩著,并未鎖起來,衛城見狀,也懶得跟這藏族老漢雞同鴨講,直截了當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