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節
他們一來便說起了他們跟天閣叛徒的決戰就是在這一月時間之內:“……屆時不只是林玄要迎戰他,邊關怕是也要做好準備和草原打一場?!?/br> “草原人背后有劉洵這個國師,這次前來的勢頭會跟從前不同。且不說劉洵有能讓他們戰力翻倍的道術,像先前那樣身負劇毒或是攜帶蠱蟲的個體怕也不會少?!?/br> “這是一場惡戰,我們幾個會依然留在這里,竭盡所能破他們的道術,減少那些特殊個體對戰局的影響?!?/br> “還有,裴軍師要做好中原無法馳援,糧草無法及時送到的準備,他不會只讓邊關生亂,中原到時應該也會自顧不暇。我們幾個在這里,天閣的一眾□□在中原各處,盡自己所能平息混亂,應對劫數?!?/br> 這些都是最壞的情況了,裴植有所準備,也有所應對,他如今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麒麟先生那處,就只有他一人去對付那位草原王庭的國師嗎?” 若是按照他的習慣,定然是不可能自己單槍匹馬去應對一位強敵的。以多取勝只是手段,徹底堵死對手的所有退路,讓他沒有絲毫勝算,這才是王道。 若是眼前這幾位可以在麒麟先生和那位草原王庭的國師交戰的時候插手,為己方增添更多的勝算,那么他也會竭盡所能憑借邊關防線擋住草原鐵騎的步伐,讓他們能夠騰出手去另一邊的戰場上,確保己方的取勝。 只可惜他提出這個問題之后,這幾位神仙中人一般的長老都搖了搖頭?!安⒎俏业饶爻梢?,或是自矜身份不愿去和本代行走一起對付天閣的叛徒,而是一盤棋只能有兩名棋手。在他們道域之間,我們進不去?!?/br> 既然進不去,那就還不如留在邊關,在這里為大齊邊軍壓陣。 裴植聞言只感到無比可惜,但這是高人的領域,是他這般的凡人不能企及的高度?;蛟S天閣的叛徒與它培養出來的天下行走之間就只有這一種方式能徹底決出勝負,不容旁人插手。 “既然如此,那幾位先生便依舊坐鎮原本那幾座城,等待便可?!?/br> 先前挖的密道還在,他們要是需要趕過來馳援,也可以通過密道直接過來,并不耗費多少時間。 …… …… 邊關之戰還沒來,西南之地爆發的斗爭卻比邊關更快。 傾瀉的暴雨中同樣不見日月,衣著打扮帶著明顯的西南特色,手中拿著與中原制式兵器相同的人群圍住了土司居住的寨子,與內里的護衛呈對峙之勢。 暴雨中,身上的衣服都被淋得濕透的高大中年人手中的刀映出天上電蛇閃過的光芒,看著寨子高處的廊下站著的女子眼中冒出毒蛇一般的寒光。 “舍恒,你向中原的朝廷效忠,為了坐穩這個位置,把你的兒子送到了京城,讓他去當中原朝廷的質子,被教成他們想要的樣子,水西四十八部已經不再服你。你若是知趣,就該從君長的位置上下來,而不是繼續名不正言不順地坐在上面,帶著四十八部奴顏屈膝,過著仰仗他人鼻息的日子!” 站在高處那穿著土司服飾的女子手握在濕滑的欄桿上,眉骨深邃的漆黑雙眼在密集的雨簾中看過下方的人影重重,見到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野心,手中的兵器都泛著寒光。 他們早就在謀劃著今天,從她的丈夫死去開始,從她接受中原的宣召,把自己的兒子送去京城,接受了皇帝賜下的官職開始,這些人就在等待機會,想從她手中謀奪屬于她家族的一切。 這不是水西內部的矛盾,這些人手中的兵器全都有著中原的印記。 是有其他人想要和朝廷作對,想要挑起他們水西內部的斗爭,想要讓這一地重新擺脫朝廷的統治,再次回到先前的蒙昧狀態。 因此她開聲道:“我絕不會答應此事!我絕不會讓水西重新退回封閉當中,不會讓我的部族我的子民再次淪為他們手中斗爭的工具,成為爭斗的犧牲品?!?/br> 她質問道,“你們手中的兵器從何而來,是什么人挑撥了你們,給了你們兵器,讓你們回來對付我?” “你們不向幫助我們的朝廷效忠,卻要靠向那些希望我們分裂,希望我們混亂的人,按照他們的意愿行事!都放下你們的刀劍,不要遂了他們的愿!” “那些人不會讓你們安然統治這里,若是放棄了和朝廷之間的聯系,我們只會成為他們的奴隸,永遠失去自由!你們難道想要讓自己的子女,讓自己的后代從此生活在低人一等的規則中,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自由嗎?” 雨聲雖響,但這位女性土司的聲音卻渾厚,穿透了雨幕,落在了下方眾人的耳中,又仿佛回蕩在這西南之地每一寸山水之間。 下方那些原本氣勢洶洶跟著他們的首領來,要從這個侵占了他們土司之位的女子手中奪回他們應有的位置跟權力的人一時都動搖了起來。 會嗎?那些來向他們提出期許給他們提供武器,希望他們可以把這位親近朝廷的土司從君長的位置上趕下去的中原人,其實并不是真的為他們好,而是在等待著他們與朝廷決裂,失去靠山,回到先前那蒙昧的狀態中,然后被他們剝奪自由,成為他們的奴隸,世世代代被他們利用? “都給我住口!”那目光如毒蛇般陰寒的男人舉起了刀,刀尖閃著寒光指向站在寨子高處那個讓他的人動搖的女子,“不要聽她妖言惑眾,她不過是在動搖你們,蠱惑你們,就像她從前任君長那里騙來這個位置一樣!” “我們從來不受中原人的轄制,是她帶著四十八部淪為了中原朝廷的奴隸,接受他們的同化,拋卻我們的過往!錯的是她,毀掉水西的也是她,我們今天來不過是要撥亂反正,讓一切回到應有的狀態,絕不是向著其他中原人卑躬屈膝,奴顏媚骨!” 他的話音落下,逐漸又聚攏回了方才受到動搖的部族的心。 大雨中漸漸又有其他的聲音高喊了起來:“不錯,不要被這個女人蒙蔽了!她本來就不是我們水西的人,如何會像我們的頭人一樣,真正為我們考慮?!她不過是在拿我們為她自己鋪路,拿我們向中原朝廷投誠,不要被她迷惑了!” “退位!退位!你這個外人,把我們的君長之位交還給我們!” “退位!你還想為你的兒子霸占著這個位置嗎?他在中原,在京師已經死了!是你最信任的中原朝廷把前任君長的骨血殺死了!” 第341章 “少君死了?” 中原朝廷把他們的少君騙去京師,然后殺了他? 這樣的話沒有讓站在欄桿前的女子動搖,卻讓那些聚集在她身邊的長者跟戰士動搖起來。 如果少君死在了京城,那他們在這里堅持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前任君長死后,他們認舍恒夫人為新任土司,在她的指揮下繼續穩固水西,與中原深入合作交流,就是等待著少君長大。 等他學了中原的知識歸來,整個水西四十八部就能重回正統,回到前任君長的骨血手中。 可要是少君已死……那他們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所有的建設都是為他人做嫁衣。 見到對面驟然生出的躁動和低下來的士氣,手中握著刀指向高處的舍恒夫人的中年男子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她不信又如何?是真是假又如何?只要這些跟隨在她身邊的人信了,就能達成目的。 這個位置本來就不應該由這個來自水東的女人坐在上面,應當回到他們水西人的手中。 眼看對面士氣動搖,正是他們進攻、強行逼她下臺的最好時刻,天際忽然一聲驚雷炸響,隨后這大雨封閉的群山深處突然響起了馬蹄聲。 凌亂的馬蹄落在雨中,濺起泥漿,讓馬蹄聲變得越發沉悶,同時雨聲也掩蓋了馬蹄來的方向,讓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 帶著那十幾個傾向自己的部族,趁著雨夜前來逼站在欄桿后的舍恒退位的男人霍地轉頭看向了身后,就見到雷光照耀處,山脈的起伏如銀龍一般清晰,而在那被照亮的山脈下是一群穿著鎧甲、手持刀槍,在雨夜騎馬而來的西南駐軍。 為首的一人卻不是將領打扮,他穿著官袍,神情清冷,一雙眼睛仿佛能夠洞察人心,雨夜而來沒有絲毫折損那張謫仙般的面孔,反而更添幾分出塵俊逸。 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手持兵器,但身在數千兵馬之前,卻無人能夠動搖他的位置。 這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謝長卿。 他從京城離開,自請外放為官,上任比同期更早,沒有選擇富庶的江南,而是選擇來了西南。 盡管只是外放成了異地縣令,但他卻在這里展現出了十足的能力,不光得到了上官和當地駐軍的支持,而且與水西諸部交流,得到了舍恒夫人的友誼。 今日這些來逼舍恒夫人下位的人最忌憚的人之一就是這位身世不凡、手眼通天的謝縣令,原本以為選在雨夜動手可以避過他的耳目,卻沒想到大的雨聲風聲,謝長卿竟然帶著軍隊這么快就來了? 那數千人組成的軍隊在黑壓壓的雨幕中給了他們極大的壓力,那些原本聚集過來,充滿野心、想要讓水西四十八部易主的人此刻都感到了一時焦慮,更隱隱地后悔。 為首如毒蛇般陰冷的中年人決定先發制人,放下了手中的刀,轉向謝長卿。他的聲音從雨幕中傳過來,冰冷而粘膩:“謝大人帶著軍隊來我水西諸部,這是要做什么?當初我等歸順朝廷的時候,便與朝廷有過協議,跟朝廷只是歸順附屬的關系,我水西內部的事務不由朝廷干涉?!?/br> 他說著,目光在謝長卿身后那沉默的軍隊身上掃過,“謝大人不請自來,難道是要打破協議,插手水西內部之事嗎?” 他的話語里隱隱透著威脅,聲音依然如前面一般陰冷、狠毒,仿佛要擇人而噬,可是寨子中的眾人在見到謝長卿到來之后,心中的動搖和猶疑卻奇跡般的消失了大半,變得踏實起來。 這也許是因為這數月和這位年輕的大人的交流往來讓他們了解他的性格,了解他的行事作風,知道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插手他們水西的事務,他會出現在這里,純粹是因為和舍恒夫人的友誼,即他的職責。 謝長卿在雨中策馬上前一步,雨水順著他的官帽流下來,順著他的臉龐滑落。 “本官從前沒有干涉水西內部之舉,今后也不會,本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水西與中原朝廷之間的聯系,也是為了與舍恒夫人之間的友誼?!?/br> 聞言,那如毒蛇一般的中年人又再次看向了站在寨子高處的舍恒夫人,目光中掠過一絲冷然——果然,她能如此鎮定,就是因為先搬了這個朝廷派來的謝大人做救兵。 謝長卿繼續道:“本官從京城來的第一天,就已經將安迪公子的書信帶給了舍恒夫人,安迪公子在京城受的是中原的教化,學習著統治水西、發展水西,將這里變成與中原一樣的沃土的方法。不管是夫人和諸位也好,亦或是本官也好,今日在此經營拓展所得出的一切,都是在為了安迪公子回來接管水西四十八部穩定性能做鋪墊?!?/br> “本官不允許有任何人想要破壞這般局面,也不允許有任何人散布謠言,想要動搖人心?!?/br> 他的目光在這些人臉上掃過,其中有人不避諱他的目光,也有人在他一看過去的時候就立刻心虛地移開了眼神,不敢與他對視。 謝長卿的臉經雨水洗過,仿佛越發的俊美,整個人在黑夜中都像是在散發著朦朧的白光。他從袖中取出了一封書信,即便是在雨中,由油紙和牛皮紙包著的書信都沒有絲毫被沾濕。 “每隔一月,京城都會有公子的書信來,每次來寨中與夫人見面,本官都會將書信交給她。這是本月的信,原本應該過幾日等天晴了再送來,不過此刻卻是不妨先在這時拿出來?!?/br> “水西四十八部有自己的文字,安迪公子盡管在中原學習,但每次朝西南寫信的時候,用的依舊是他用了好幾年的文字?!?/br> “他在中原接受著最好的教育,被嚴密地保護著,由最好的御醫看顧,承載著期望長大,這每月一封的書信就是證明。又或者有人會說書信可以造假,無法證明安迪公子依然毫發無損地活在人間,所以不管誰不信,直管與本官說,本官會派人送他前往京城一看?!?/br> “從西南到京城往返不過數月時間,要一個證明,本官給你們證明,但今日誰若是要在這里繼續挑事,意圖分裂水西諸部,打破西南的良好局勢,就休怪本官不客氣!” 伴隨他的話音落下,天邊又是一聲驚雷炸響。眼見這些人被鎮住,那帶著十幾部的人前來逼宮的中年人眼中閃過一絲陰冷,不愿意今日這樣的大好局面就被謝長卿三言兩語破解了。 他上前一步,揚起手中長刀,指向騎在馬上的謝長卿,正待要說什么,謝長卿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只見他抬手,以迅疾得眾人來不及反應的速度摘下了馬背上的弓,然后從側旁取了雨水浸濕的箭矢,搭弓射箭,在呼吸之間,一道寒光就穿透了雨幕,朝著中年人的方向激射而來。 被殺機鎖定,那中年人完全沒有預料,第一反應竟不是揮刀直劈,而是往后連退幾步。 然后“嗤”的一聲,謝長卿射出的箭扎進了他的肩頭,令他猝不及防發出一聲悶哼,被箭矢的力量帶得又往后退了幾步,若不是叫旁邊的人扶住,要直直地坐進水里。 謝長卿這一箭叫整個寨子內外一片寂靜。君子六藝,弓馬嫻熟,眾人這才知道他帶著一整支軍隊來卻不配劍,是因為他的箭法超群,百步穿楊。 他放下了手中的弓,卻沒有掛回馬背上,而是對著聚集在此處的人說道:“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西南土司、水西四十八部的頭人,朝廷只認舍恒夫人,挑事者若是還不散去,本官的下一箭就不是射在肩上了?!?/br> …… …… 驚雷劈落,城中一片火光。 “救火!快救火!” 濃霧升起,敲鑼的小卒在巷道中奔走,讓還在家中沉睡的居民快點起身從宅邸中離開。 不只是城中起火,城外山林也是連片火光?;鸾栾L勢,迅速燒起來,飄落的火星子落在連月沒有下雨的干涸之處,這就讓附近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都燒起來。 城中除了倉促被叫醒、拖兒帶女從起火的房屋中逃出來的居民之外,還有更多朝著火光升起之處逆行而去的人。 他們身上穿著由隔火的材質做成的衣裳,四人一組,中間還推著一只機關獸模樣的東西,在來到火焰升騰、濃煙冒起之處時,從身后的機關獸身上扯出數根柔軟的管子,打開機關,強勁的水柱就瞬間噴發,朝著火焰噴射而去。 強勁的水流遇到烈火,被蒸騰成水霧,但火勢也隨之減小。 “不夠高!要再高!” “讓我上去!” 話音落下,其中一人就站上了機關獸的頭部,然后另外幾人合力按下了某個機關,這原本只有一人高的機關獸就在齒輪旋轉的聲音中伸長起來,達到了高處。 隨后,在他手中再次噴射而出的水柱澆滅了高處的火焰,讓那里只剩下一縷青煙。 而在城外的山林,在這個高度的人也可以看見山林中有樹木轟然倒塌,在林中制造出了一圈空白地帶,隔絕了火勢。 身在高處的人隱隱可以見到山林中有更大的機關制品正在活動,一邊行走,一邊在砍倒樹木,制造出隔火帶。 在那星星點點的人影身上,仿佛也帶著白色的微光,與周圍熾烈的火光截然不同。 滿城大火以迅速的方式被熄滅,若是放在從前,這樣的火焰會將這一城一山燃燒殆盡,甚至讓城中的人無處可逃,哪里像現在這樣可以被迅速澆滅? 那是送到橫渠書院的書籍,機關制品已經從紙面上的設計轉化成了實體。造紙術、印刷術讓書籍變得造價更低,讓知識流傳度超過了從前的任何一個朝代。 而那些書籍中記載的其他制品被制造出來銷往各地,大開商路,甚至遠銷鄰國,為大齊迅速地收攏了財富,豐盈了國庫,而這些錢又再被投進工部,制造出了他們現在所用的這些滅火機關,在不同的州縣郡縣都備上了。 在火焰燃燒的城池中,它們熄滅了火焰,在洪水淹沒河堤的郡縣也有同樣的機關造物,力大無窮地搬運來了石塊,代替人力堵在了缺口,將拍岸的洪水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