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節
救回那些被無垢教奪走的孩子,算是破局的一部分,本來薛靈音接到書信到來,最好的安排就是讓她帶上這些孩子立刻回蜀中,可是現在天象異常,他們坐在馬車里,行駛在城中的街道上,都可以聽得到頂上仿佛隨時都要轟下來的雷聲。 而陳松意更是在兩人乘上馬車之后就燃燒了一張符紙,以自己為陣眼,畫了一個同樣隔絕天地元氣、屏蔽天機的陣法,將這座馬車籠罩在其中。 聽到他的問話,她像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將自己從繁雜變化的命運棋局中抽離出來,重新著眼回眼下的具體事物,褪去了迷茫,找回了平日的舉重若輕。 “眼下劉洵跟我師父已經開戰,天地間隨時會有異變,這時候上路不安全,就算是回到蜀中也不一定安全,所以她應該先留在鳳臨城中,等到——” 她原本想說“等到一切結束再帶這些孩子回去”,可是卻頓住了。 等一切結束,這一切什么時候才會結束?最后的結果又是如何? 頭頂一聲悶雷炸響,仿佛要震得整片大地都晃動起來。 知曉自己身在局中,已經盡量讓自己的思緒避開那棋局,免得卷入其中、讓馬車中的自己跟厲王殿下被道人所掌控的那一部分天道注意到的少女只是因為這一瞬間的天象,視野中的一切就再一次在涌來的白霧中消失。 行駛中的馬車變成了一片雪山曠野,端坐在融化的雪山之巔的道袍虛影和擋在身后的城池前的老者虛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們之間對弈的棋盤上,明暗的棋子錯落,在以天地為局的棋盤上膠著廝殺。 她師父所執的白子在棋盤上閃耀,每一顆都仿佛牽動著天上星辰,折射下來的星光落到中原大地上,又與眾多她認識的人相連。 命星入局。 這四個字浮現在陳松意的心中。上輩子她沒能親眼見到這棋局,這輩子卻不一樣了。 不只是她身在其中,更是因為棋盤上的許多人都是因為她而改變了命運活下來的,每一個人身上的氣運都跟大齊王朝的命數牽動著。 她看到其中最亮的一顆就在自己身邊,與她同坐在一輛馬車上,還在棋盤之外,沒有入局。 這一瞬間,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明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他們都是這場氣運之爭的一部分,每個人在棋盤上都有位置,到他們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登上命運的旅途。 但那顆閃耀的星辰旁并沒有自己,他依舊可以以暗子的身份到最前線去。 劉洵還不知道之前破壞他的布局、令他忌憚的“麒麟”不是師父,而是自己,他跟師父在島嶼中交鋒,精神是強盛的,但□□卻是脆弱的。 這也是為什么他先前要殺上天閣,污染了一批天閣弟子為他所用,在他與師父在島嶼中交戰的時候,總應該有人在旁守住他的軀殼。 馬車混亂的空間中,少女原本沒有焦距的眼睛像星辰一樣亮了起來,而這一念起,她也從那浩然巨大的棋盤中抽離了心神,重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軀殼里。 她看向了坐在對面的人,又恢復了厲王所熟悉的樣子:“我知道該怎么做了?!?/br> 話音落下,在疾馳中的馬車就漸漸慢了才來,然后徹底停住。駕車的天罡衛對著馬車里的兩人道:“殿下,軍師,驛站到了?!?/br> 兩人從馬車上下來,蕭應離如往常一樣,習慣地與她拉開一段距離,然而陳松意卻一把拉住了他:“殿下離我近一些?!?/br> 盡管厲王知道她這樣說是因為想要從頭頂那怪異的落雷下遮蔽住自己,但不免還是心中失序地跳了兩下,最終跟在了她的身旁。 兩人沒有離得太遠,在行走之間,手隨時都會擦到對方的手背,更不提他們之間還有那道紅繩無形地牽系在兩人之間,將他們綁定在一起。 若只看氣運,只能見到厲王一人,走在他身邊的陳松意身上卻像是沒有絲毫的氣運波動。 兩人都有段時間沒有回過驛站,因此還未踏入驛站大門,就被里面屬于孩童的哭聲震了一下。 剛剛來到驛站、還沒來得及開心這些失蹤的幼兒全部都被解救回來的薛靈音一行就被迫接受了帶孩子的工作。 一個孩子哭起來都是魔音貫耳,更何況這里還有那么多的孩子。被請來這里照顧孩子的媳婦實在是忙不過來,知道新來的這一行就是來接孩子的人,她們也立刻把孩子人手一個塞了過去。 只要是沒有受傷的或是傷得不重的,此刻懷里都抱著一個孩子。 而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從來沒有帶過孩子,就算是身為他們當中唯一一個女子的薛靈音,她也是薛太守的獨女,沒有過帶弟妹的經驗。 何況這些孩子的啼哭并不是因為餓了渴了或是其他,全是因為他們生辰太過特殊,對外面這擾亂天地元氣的動靜分外敏感。 陳松意跟蕭應離進來的時候,薛靈音正懷抱著一個孩子,無措地在大堂里來回走動,想要哄孩子安靜下來。 然而妙音女俠所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的,這個被塞到她懷里的孩子該怎么哭還是怎么哭。 這一幕看得那些因為在途中跟那支奇怪的軍隊遭遇,在交戰中受傷而在接受治療、沒有被分到帶孩子任務的她的手下和護送她來的將士都由衷地感到了一陣慶幸。 “別哭了,為什么一直哭呢?”薛靈音的聲音里都染上了一絲焦躁,從來不知道幼兒的哭聲是如此具有攻擊力的聲音。 要是早知道自己來接他們會要遇到這種情況,她就會向自己的舅舅要更多的人手,把這些孩子的父母也帶過來了。 起碼對著親人,他們不會再哭得那么慘了吧。 就在她物色著自己的哪個手下結束了醫治、準備把懷里抱著的孩子塞給他們的時候,門外進來了兩人,薛靈音朝著那個方向看去,一見到是厲王殿下和陳松意,頓時就露出了見到救星的表情。 主要是見到陳松意,不知為何,她本能的就覺得這些啼哭的孩子她有辦法。 從外面走到屋里,耳邊環繞的哭聲更大了,就算是久經戰場的厲王殿下也在這高低不一、環繞不止的哭聲中忍不住皺緊了眉。 “殿下。陳——永安侯?!彼伎奸g,薛靈音已經抱著孩子來到了他們面前,指著懷中的孩子讓陳松意看,對著她說道:“這孩子一直哭,從我進來開始抱住他就一直哭個不停,怎么哄都停不下來……” 實際上不只是她懷里這個孩子,驛站里所有的孩童都是一樣,從剛剛雷聲起之后就一直哭鬧不休。 陳松意抬手按在了這個孩子小小的胸脯上。被薛靈音抱在懷中的孩子已經哭得小臉通紅,臉上全是鼻涕跟眼淚。 在少女的指尖觸碰到他的時候,他泡在淚水里的眼睛慢慢地看向了她,然后哭聲停止,似乎圍繞在他周圍那不安的氣機與混亂的信息都被屏蔽了,他又回到了安全的環境中。漸漸地,只剩兩聲抽噎,不再像先前那樣哭到讓抱著他的薛靈音都感到心驚膽戰了。 “咦,他不哭了……”被折騰得不行、原本還想再主動地向陳松意求救的薛靈音詫異地低下頭。 陳松意就是把手放在了啼哭不止的孩子身上,什么也沒做,他就不哭了,這讓方才用盡渾身解數也沒有讓這孩子停下哭聲的薛靈音感到一陣錯愕。 不過孩子不哭了是好事,而且在大堂中抱著孩子哄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地下意識朝著這里走來,想要讓這個正在和他們大小姐交談的少年人如法炮制,讓他們抱著的這些孩子也安靜下來。 只是下一刻,陳松意把手從這孩子身上移開,孩子的眼眶中就再次積蓄起了淚花,嘴一扁就要哭出來。 這讓薛靈音臉上剛浮現出來的放松又消失了,看著陳松意把手放回孩子的胸口,他這要哭的架勢才停下來。 那些想要圍上來的人看到這一幕也都停了下來。手一放上去就不哭,一拿開就哭,就算是讓這少年把兩只手都用上,不過也就只能安撫住兩個孩子,上去也沒用。 “這怎么回事?”薛靈音問。 陳松意道:“他們還小,感到不安全就會哭,我讓人去開城門接你們進來,也是因為天象一變,你們留在外面不安全?!?/br> 聽她這樣說,薛靈音明白過來,怎么他們在這個時候來到城外,就剛巧有人來開城門接他們進來,原來是因為她算到了。 在大堂中此起彼伏的哭聲中,陳松意對她說:“原本我給你寫信,讓你帶人來接這些孩子,就是希望你接到他們之后就立刻動身回去,可眼下看來只有留在城中,方才安全了?!?/br> 她說完,看到大堂中還有人受傷,正在由幾個大夫醫治,于是朝著那個方向投去了一個目光,問薛靈音:“怎么受傷了?” 薛靈音于是把在來的路上遇到了一隊逃兵想要劫掠他們車馬物資的事和陳松意說了。 “跟那些人打了一場,為首那個首領很是不凡,便說是駐守哪個城的將領我也是信的?!毖`音說著皺起了眉,“把他們擊退了,便也有十來個護衛受了傷,本來打算在林子里過一夜,但是見到天象突變,怕出什么事,就還是先趕到城外來了?!?/br> 她說完,見到面前二人的神色:“殿下知道我在路上遇到的是什么人?” 蕭應離沒有立刻應她,張軍龍剛剛自盡,首尾還沒有處理好,不宜在這里提起。 陳松意則道:“原來他們在回來的路上又遇見了你們,難怪潰逃的速度比我預想的還要快?!?/br> 第339章 她仍舊沒說薛靈音他們在路上遇到的那隊人馬是什么人,只對她說道:“我布一道陣法護住這里,他們就不會哭了?!?/br> 她既說了,就立刻去了驛站外面布置,蕭應離仍舊是和她一起,看她在驛站高處調動了天地元氣,用上了此前沒有用過的玉牌,畫下了符文,然后以九宮八卦的方位,將玉符飛了出去,布置在驛站的不同位置。 驛站大堂里,幾乎是在陣法布好、一道無形的罩子將整個驛站籠罩在其中的同時,那些啼哭不止的孩子就都逐漸安靜了下來,跟先前陳松意將手放在薛靈音抱著的孩子胸口上一樣。 “咦,不哭了?!?/br> “我的也不哭了,這真是……” 被哭聲充斥的耳邊突然安靜下來,仿佛連天上不時響起的沉悶雷聲都與他們隔開了,聲音變小了許多,叫驛站里的眾人都不大適應。 其中一個薛靈音的手下離給同伴包扎傷口的大夫近,還抱著安靜下來的孩子來到了大夫身邊,要他給孩子把一把脈,看看怎么突然不哭了。 大晚上被叫起來帶到驛站來,聽了這些孩子魔音灌腦半夜的大夫幾乎沒忍住要翻個白眼。 這些人不哭了還不好嗎? 不過先前他過來的時候也是被叫去給這些孩子把了脈,看他們為什么啼哭不止,眼下再把一回對比一下也好,于是伸出了手,細細把過之后,覺得脈象跟之前沒有什么差別。 “硬是要說的話——”大夫習慣性地捋起了頜下短須,“脈象安寧了許多,比先前少了驚厥……” 所以說,前面這些孩子是被嚇哭的嗎? 眾人還在驚疑中,而這些孩子停下哭泣之后,一個個很快就睡著了。 現在原本也是他們睡覺的時候,只不過突然哭醒,不肯繼續睡罷了。 但眾人仍舊不敢貿然把他們放回房間里,生怕一放下去,這些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幼兒又再次像先前一樣哭起來,直到去外面布陣的陳松意和蕭應離二人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大堂中,薛靈音才見她將目光落在自己懷中這個已經睡著了的孩子身上,對自己說道:“沒事了,可以把他放下了?!?/br> 得了這句話,眾人才像是得了準信,紛紛把懷中抱著的孩子放回了他們原本睡覺的地方,感到自己的耳邊再次恢復了安靜。 陳松意站在薛靈音的身邊,同她說著接下來的事:“……只要他們留在這間驛站里,就不會再不安哭鬧,所以你們要暫時留在這里看顧他們了?!?/br> 不能就此上路,帶他們回蜀中,薛靈音也只能接受,“唯有這般做了?!?/br> 否則硬要帶他們上路,這么小的孩子啼哭不休,只怕很快就會病倒。 陳松意道:“勞你跑這一趟?!?/br> 薛靈音本就把找回孩子這件事當做是自己的責任,畢竟諾不輕許,若是許了那就要做到,因此并不把要在這里休整一段時間放在心上。 “左右他們也受了傷,休養一段時日也好?!彼催^自己隊伍中那些已經被包扎好了傷勢、沒有什么大礙的手下跟護衛,“等這異常天象過了,我們再回去?!?/br> 陳松意道:“留在這里,你們也不會全然沒事做的?!?/br> 劉洵跟師父在島嶼中的交戰只是氣運之爭的一部分,草原人的鐵騎跟大齊邊境的交戰也勢必會爆發。 龍盤、虎踞、鳳臨三座城從來都是在兩國的交戰中沖突最嚴重、打得最狠的地方,這一次想來也不例外。 帶著這樣一支隊伍在身邊又槍法卓絕的薛靈音,到時不管是想做什么,都有她施展的天地。 而且有她在這里,就算相隔甚遠,蜀中的支援也會在他們需要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抵達。 “嗯?!睆乃脑捓镅`音察覺到她要走,不過卻沒有追問她要什么時候離開,又要去做什么。 世間不凡者總是有比常人更遠大的抱負、更不俗的使命要他們去完成,她只說道:“等著天象結束,你的事情也做完了,再和殿下來蜀中找我,讓我做東,好好招待你和殿下?!?/br> “一言為定?!币恢痹谂赃厸]有說話的蕭應離此刻才出聲,代替陳松意答應了薛靈音的邀約。 然后兩人就離開了重新安靜下來的驛站,回到了大將軍府。 張少夫人的胎象依舊穩固,陳松意再次加固了陣法,在符陣之外再布了一道人陣,確保就算他們不在,張少夫人的胎象也不會受到影響。 “我們該走了?!彼龑τ翁斓?,“決戰之日已到,外面的混亂天象和對少夫人的影響都是因為師父跟劉洵交手,氣運波動變化?!?/br> 這里跟決戰之處離得遠,所以他們用這樣的陣法和手段還能夠暫時把受影響的張少夫人跟氣運之亂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