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節
“哈哈哈,好!”張少將軍笑了起來,三位掌柜聽他的笑聲中氣十足,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可以判斷他應該是無礙了。 這真是越發叫人心癢,想知道那邊坐著的游大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夠解了少將軍身上那已經深入五臟的毒,還讓他恢復得這么快。 義診的事宜初步達成意向,氣氛就融洽起來,張少夫人一個眼神示意,大丫鬟就出了花廳,很快午宴的菜肴就如流水一樣端了上來,宴席正式開始。 具體義診的細節,當然是邊吃邊談,而游天目光在廳內一掃,已經不見了少女的影子,知道她這是抓住機會出去了,于是收回目光,看向送到桌上的菜肴。 將軍府的宴席規格確實高,起碼下山行走吃過不少山珍海味的游天在看到之后都食指大動。 就在他打算起筷的時候,旁邊卻來了個鶴發童顏的老者,跟他身旁原本坐著的大夫換了個位置,挨著他坐了下來,然后說道:“老朽惠民堂車玉遲,有些問題想請教游大人,不知游大人可否解惑?” 第299章 “請說?!?/br> 或許是車老大夫這個年紀讓他想到了師兄林玄,游天對他的態度不由就友善了幾分。 車老大夫打蛇隨棍上,笑瞇瞇地道:“先前我有個病人的兒子姓張,為了給他母親治病,他跑了惠民堂十幾次,只為等我回來。然而他母親的病我看過,并沒有醫治之法,只能告訴那張家子早早帶他母親回去準備后事??墒撬持赣H跪到了驛站門口,冒險一求,求到了游大人出手,老朽想問的是,游大人究竟是怎么治好了那張李氏的?!?/br> 車老大夫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整個花廳里的人都能聽到他問游天的問題,一時間空氣都安靜了幾分。 原本坐在主位跟三家藥堂的掌柜商討細節的張少將軍都停下了話語,看著車老大夫和游天。 車老大夫是城中最德高望重、醫術最精湛的大夫,一生醉心醫術,遇到像游天這樣的杏林高手治好了他不能醫治的病人,他會這樣直接上前發問倒也不出乎他們的意料。 只不過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這么問也太過急切了些——當著這么多人,游天怎么可能會回答? 就算是醫術高明的醫者之間要交流,那也是私底下進行的事。 而且,他們對少將軍提出的聯合義診還是比較上心的,要是這位游太醫因為車老大夫這一問而惡了他們,影響了義診可怎么辦? 然而讓眾人沒想到的是,游天在聽完車老大夫的話之后,想了想便道:“原來之前給她開方的就是您老?我看了藥方,也有一兩處想向之前經手的大夫討教討教的?!?/br> 游天說著明顯來了興致,也放下了品嘗菜肴的心思,直接就在席間跟車老大夫探討起了對張大娘的治療。 他將自己如何辨證下藥、行針激發氣血,再加以補足,從頭到尾每一個細節都跟車老大夫分說清楚。 車老大夫一邊聽一邊捋著胡須點頭,在他說完之后又再提出了幾個問題。 游天都一一回了,然后又反過來向他提問,一老一少竟然就這么旁若無人的交流起了醫術。 在場的其他大夫從一開始的意外茫然,到后來越聽越入神,手上的動作都停了,嘴里的話也停了,都跟著二人的辯證思路,凝眉沉思了起來。 這位年輕的游太醫跟車老大夫,二者在他們面前交流何止是簡單交流,簡直稱得上是毫不藏私。 游天原本在給張大娘醫治之后,對張老三說自己能保下他娘三兩年無礙,眼下跟車老大夫交流之后,覺得有把握將這個年限提升到五年。 少年人的眉目舒展開來,雖然結果只是將她的生命多延續兩年時間,但這也是醫術交流、相互印證補足所帶來的進步。 之后如果再有同樣的病人到他手里,他的治療就能進一步優化。 “那個……我也有個病人在我手上一直不好,去了游大人那里,病癥就大有好轉?!币粋€有些結巴的聲音在游天跟車老大夫結束交流之后,也在桌上響了起來。 見自己開口把游天的目光吸引過來,諸位大夫中年紀最輕的梁大夫連忙先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后又說起了自己所說的是哪個病患。 醫者對自己接診過的患者多少都有印象,何況是接的都是疑難重癥的游天。 梁大夫一說,他便想了起來,對梁大夫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想起了是哪一個,然后同樣說起了治療方案。 對待梁大夫的問題,他的態度跟對車老大夫一樣,照舊沒有藏私的把記下的脈案、所用的經方跟針灸全都當著眾人的面告知了梁大夫。 梁大夫的臉因為激動而紅了起來,聲音有些發顫的跟游天相互討論印證,又問了好幾個沒有明白的問題,游天竟然也一一跟他說了。 等到他的話音落下,立刻便有第三名大夫接了上來。 他問的同樣是在他們經手之后沒有好轉,可是到了游天手里卻大有好轉的病例。 今日來到這里的九個大夫,手中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病人。 若非自己治不好的病患到了比自己更年輕的同行手里卻治好了,他們心中也不會對游天有那么多的嘀咕跟防備。 可是現在經車老大夫一起頭,讓他們看到了游天從對待醫術的交流到性格都跟他們一開始所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這樣的醫術大家,沒有絲毫敝帚自珍的想法,對待醫術的交流態度之開放,是他們完全沒有見過的。 一時間,將軍府的宴席仿佛變成了杏林高手的討論會。 張少將軍夫婦看著這熱鬧討論一改先前席上的氣氛,就連原本在跟張少將軍商討義診細節的三位掌柜也忍不住下了場,此刻置身場外的就只有他們夫婦二人。 不,應該說只有少夫人一個。 因為在討論完那幾個病例之后,佟大夫已經忍不住問起了少將軍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張少將軍這個親歷者聽著游天如何為自己解毒,可以說也參與在其中了。 “原本還擔心游大人跟幾家藥堂的大夫相處會有些不融洽,可現在看來,這種擔心完全是多余的?!鄙俜蛉嗽趶埳賹④娚砼缘吐曊f。 要讓出身不同家族,承襲不同流派的醫者能這樣開誠布公、毫不藏私地交流,就算是她一個外行人也知道這是多么難的事。 也就只有當一個像游天這樣醫術高明、積累驚人的大家,先拋出了這種在各家看來都應當是不傳之秘的醫術珍藏時,才能讓剩下的眾人都被感染,都在此時展開心胸,開放交流。 張少將軍微微點頭,目光又看向坐在游天旁邊的車老大夫,都說人老成精,要說在座的這些大夫里看人眼光最獨到的還是他啊。 是他起了這個頭,清楚游天必定會回答他的問題,才破了冰,有了后面這一幕。 一旦熱烈交流起來,完全在自己的領域上打開話匣子,剩下的大夫也只會完全忘了先前心中對游天的芥蒂。 如果一個人十分優秀,那會招來旁人的嫉妒。 可如果這個人展現出的優秀是他們難以望其項背、難以追逐的,與此同時,他所展現出來的品性又是他們更難以企及的話,這種嫉妒就會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有敬佩跟仰望。 不得不說,眼下一眾大夫看著這個年輕人的感覺就是如此。 三家藥堂的掌柜已經徹底心悅誠服,錢掌柜感嘆道:“今日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只是游大人,你難道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對問上門的人如此不藏私的嗎?” 他這句話除了感慨,其實也是試探。 如果游天確實對誰都不藏私,那在他還停留在城中的時候,他們打著交流的旗號去登門請教也不會惹他生氣,那他就要好好安排,趕緊寫信讓臨近兩城的族人也過來了。 另外兩家的佟掌柜跟盧掌柜同樣反應過來,緊盯著游天等他的回答。 這一日交流跟日日交流那是完全不一樣的,經過方才的交流印證,他們已經知道了游天所會的東西別說是幾日,怕是幾年他們都挖不盡學不盡。 雖然時間難求,但他們人多啊,每個藥堂的背后都是一個杏林世家,培養大夫不知幾何,而且眼下要辦的義診不就是一個最好的由頭嗎? 他們召來的大夫再多,少將軍也不會嫌多的,能跟在游大人身邊打打下手,學學東西,那不是比什么都強? 游天像是沒有察覺話中的試探,或者說并不在意,只是說道:“沒什么不可外傳的,我師門立宗的宗旨就是收集天下技藝,推陳出新,讓它們流傳下去。我所學之道雖然比不上我師兄,但我行走天下,想要收集沒有見過的藥草,收集沒有見過奇癥怪疾,也是想要將之著書流傳?!?/br> 這是游天的心里話,他要是報完仇還活著,往后余生要做的就是這樣一件事。 可在座醫者聽到他這平淡的話語之后,都是心中一震,尤其是一直在旁捋著長須贊賞地看游天的車老大夫,更是連手上的動作都忘了。 這個年輕人何止是對他們不藏私,他對天下人都不藏私,他著書不是為了一家流傳,而是想要讓天下都受惠,天下人人都可讀,只要是醫者都可學。 光是這一點,這位年輕的游大人就跟他們已經不再一個層次上了,他們只能被稱為醫者,而他是——醫家。 一片震撼的寂靜中,車老大夫開口問道:“不知游大人的師門是……” 回答他們的不是游天,而是張少將軍,他身旁的少夫人剛剛起身出去了,他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著道:“游大人的師門在仙山之上,我等沒有聽過,但游大人的師兄諸位卻一定不陌生,正是陛下奉若國師的麒麟先生。游大人還有個師侄,乃是麒麟先生的弟子,諸位想來更不陌生,正是我大齊第一女侯——永安侯?!?/br> 此言一出,先前還把游天當成是中原的杏林世家培養出來的秘密武器,以舉族之力供養出的絕世天才的眾人頓時明白,為何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都跟他們全不一樣了。 出身那樣的師門,有那樣的師兄跟師侄,他們從來就是站在放眼蒼生的高度上,又怎么會和只看得到家族的他們一樣呢? 張少將軍看向游天:“先前不知游大人有收集天下病癥,著書傳世的志向,現在知曉,我也愿盡綿薄之力。在我家的地界上,有任何我幫得上忙的,游大人只管說?!?/br> 游天正在等這句話,當即便提出了要求:“邊關的氣候環境生成的病癥與中原大有不同,若是可以,我希望這次義診少將軍能向這周邊的城鎮村莊盡可能派出人手去宣傳,搜尋一些特殊的病癥,讓我收入書中?!?/br> 第300章 花廳外,張少夫人離席出來,命自己的大丫鬟留下看好:“少將軍跟游大人他們什么時候看著正事要說完了,就派人進去,把桌上的菜都換一遍?!?/br> 這個天氣上桌的菜肴熱氣消散得很快,等他們談性過了,菜肴的溫度也就不合適了。 不過將軍府設宴,廚房里準備的菜色總是多樣的,不缺備選,換一桌新的上去便是。 “是?!贝笱诀哳I命,張少夫人于是帶著身邊剩下的丫鬟離開了這里。 她在里面越是聽,心中便越感到有幾分發慌,不由就想要起身離席。 身邊跟隨的丫鬟們覺得少夫人離席的腳步有些匆匆,但是卻不知道她是為了什么事情而焦急,只是跟在她身后默默加快了腳步,襦裙因碎步而動。 “回院子?!?/br> 少夫人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后面跟著的丫鬟們立刻應是,跟著她往院子的方向去。 設宴的花廳跟她的院子距離有些遠,張少夫人憑雙腳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進門的時候卻只是有些氣喘。 一坐下,她便讓人去抬了自己的箱子來,從其中取出賬本。 見夫人匆匆回來是為了看賬本,丫鬟們都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夫人大概只是想起賬本上有什么錯誤而已,問題不大。 她們夫人出身豪族,不管是打理賬目還是其他都是一把好手,嫁入府中這些年,不管是府中的家財還是她帶來的嫁妝,都在她的打理之下越見回報。 因為這樣,所以在忙其他事的時候突然回來看賬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過,在她們看來,夫人這次的表現顯得比往常更加凝重,是賬目出了很大的問題嗎? 少夫人沒有在意她們看過來的擔憂目光,因為對尋常人來說,這些賬目隱藏的問題是不容易看出來的。 但她不同,她自幼就對金錢賬目極其敏銳,假賬想要騙過她很難。 一開始她發現賬目有些問題,并沒有太放在心上,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執掌偌大一個將軍府的中饋,自然要留下余地給手下的人。 真正讓她上心是因為發現有問題的那筆賬很快被人抹平了,而且做得天衣無縫,這反倒不正常了。 對方大概怎么也沒想到她是因此留上了心,準備在暗中調查一番,等查清了之后再決定如何處置。 結果她院中采買的人在這時意外發現公公獨自一人出門,低調前去城中的一處院子。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張少夫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那異常的賬目去向有了。 以她公公的身份地位,在城中有什么人是要他背著他們偷偷去見的?張少夫人當即便猜是公公在外面養了外室。 畢竟從年紀上看,她公公還可以說在壯年,而且他這些年醉心于權力跟打仗,在發妻去世之后就沒有再娶,若是此時才看上了哪家女子,又身份不高,那養在外面也正常。 但張少夫人后面再慢慢從自己記得的賬目中抽絲剝繭,卻發現結果越看越跟自己原先的猜測相去甚遠。 她公公做的絕對不是在外面包養了一個外室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