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
也有完全心神沉靜在題目中,根本不知道身旁多了個皇帝的,比如這個——紀東流。 景帝的目光在他的名字上停留了一刻,就看了看他所寫的策論,暗暗地點了點頭。 這里面很多人還是沒有達到他的預期,自己不過站過來看一看,他們就承受不住壓力了。 那來日怎么能夠站在他的朝堂上,承受比這更重的壓力? 像紀東流這樣完全察覺不到他到來的,或者是在發現他之后還能夠迅速定下心神、繼續完成文章的,景帝都在心中記下了名字。 等到那股充滿壓迫力的威勢從這一片離去,許多人才松了一口氣,感到空白一片的腦子漸漸恢復過來,再想起自己剛才的表現,落入帝王的眼中豈不是先失了印象分? 還好,景帝巡視了一圈,心中大致有數之后,就從考場上離開了。 眾人恢復了考試狀態,決心要從卷面上拿回分數。 他們上午寫完,下午謄抄,然后陸續交卷,被糊上名字送往了東閣。 已經在這里等著的讀卷官立刻開始評審,將卷子分為一二三等,并將最后評選出來的十份一等卷明日呈給帝王。 這一次參加殿試的人數之多、閱卷的工作量之大,讓東閣從下午有人交卷就開始忙起來,一直批到凌晨。最后那十份一等卷是有一番爭論的,這一次取的人多,里面驚才絕艷之輩也多。 這十四名讀卷官中,除了少數幾個擔當了會試考官,見過了各房、各省的一些優秀舉子的,其他的都沒有對這一次取的四百八十一人一窺全貌。 現在他們的卷子一并放上來,才真正是難以取舍。 天色已暗,東閣里卻依舊燈火明亮,一群執政大臣在這里吵得不可開交,面紅脖子粗,誰也不服誰。 “你說,你手里那份卷子能進一等,為什么我手里這份就不能?論評分,我這一份比你那一份還多了個圈!” “那你怎么不說你那份比我這份還多了個叉呢!” 兩邊彼此都說服不了對方,眼看著要上演全武行。 作為首輔,劉清源本來應該要去勸的,可是作為他們手上拿著的其中一份卷子主人的準泰山,他這個時候卻是最好不說話。 就在這時,景帝負著手從外面走了進來,開口道:“吵什么?這一屆準進士的文章那么精彩,讓你們為了定前十份一等卷吵得這么厲害,都要打起來了?” “參見陛下!” 一般這個時候帝王是不會出現在東閣,來跟他們爭搶定卷子等級的權利的。 但是景帝要來,他們也不能讓他出去。 景帝讓他們平身,然后問道:“像這種精彩的、讓你們難以取舍的,有幾個?” 得到了答案之后,景帝揚了揚眉,笑道,“這好辦,那就選十五份,讓朕來為難?!?/br> 第243章 帝王定下解決方案,省去了他們的為難,誰聽了要不說一句“感謝陛下體恤”? 雖然這跟原本的規則不一樣,但這一次取士的人數多也是事實。 而且為天子取士,當然是天子說了算。 于是劉相第一個領旨:“謹遵陛下旨意?!?/br> 見問題解決,自己的執政大臣不用再吵了,景帝便示意他們繼續。 盡早選完這十五份一等卷,盡早回去休息,明天還要去文華殿讀卷。 囑咐完之后,他便又施施然地走了,仿佛來這一趟只是為了這一件事。 “皇上起駕——” 聽見外面宮人尖而細的嗓音響起,代表著帝王遠去,東閣中又再次恢復了先前的氣氛,只是沒有再那么劍拔弩張。 先前那兩個要掐起來的大員也不用爭了,十五份卷,多了五份余地,他們手里拿著的都能放進去了,甚至還能在剩下的部分里再挑一挑。 “陛下這一趟來得好啊?!眲⑾鄡墒植逯渥?,默默地站到了付大人身旁。 這一次審卷不光謝謙要避嫌——禮部來的是右侍郎,而不是他這位新任尚書,就連三位宰輔里也就只有劉相一個人來了。 王相跟林相因為他們的子侄這一回都考上了,所以讀卷官當中也沒有他們的位置。 在一眾執政大臣中,跟劉相比較能對等交流的,就只剩下了樞密使付鼎臣。 付大人點了點頭,贊同了他。 十五份一等卷選出來,接下來就是要再醞釀一下,把這十五份卷子的名次排出來。 今科的前三甲就要從這十五份里出了。 盡管最終決定權是握在陛下的手上,可是十五人名次要怎么排,也是要他們先進行權衡的。 剩下十幾人在為名次斟酌,兩位地位超然的大佬卻是站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并沒有在這個時候伸手的意思。 從十五名往上排,前頭倒是沒有什么,就是到了前三的時候,眾人又產生了分歧。 前三名的卷子跟會試的時候一樣,第一名依舊是謝長卿。 但來到第二跟第三的時候,他們卻猶豫了。 剩下第二、第三兩個空缺,等著被填上去的兩份卷子,一份屬于陳寄羽,一份屬于元吉。 “陳寄羽固然是好,但是元吉也很強啊,而且年紀還這么小,不愧是少年神童?!?/br> 要不是他這一次來了,在會試中大放異彩,他們都要考慮把在十名左右的林詹往上提一些了。 少年神童,是非常特殊的一種存在,既可以視為吉兆,又可以視為政績。 如果在地方官的管轄下出了一個這樣的少年神童,就足以讓他的政績多上一筆了。 有人低聲道:“再者他又是來自邊關,那是厲王殿下的地盤……” 不管怎么樣,都應該把他排在前面。 可是也有人反對:“如果就因為這些,要把陳寄羽放到第三去,我是不認同的。元吉出身大家,能成少年神童不奇怪,像陳寄羽這樣的農門之子可以走到這一步,才是真的能夠激勵天下讀書人?!?/br> “不錯,陛下現在想做的不就是攬盡天下之士,消除世家的壟斷影響,鼓勵百姓讀書開智嗎?陳寄羽的文章比起第一的謝長卿也不差了,把他排在第二我都尚覺得勉強接受,怎么還能退讓到第三去?” 眼看著又要為怎么排第二名跟第三名而吵起來,持不同意見的雙方忽然想起這東閣里還有兩位大佬沒有開口,于是動作整齊地朝著劉相看去。 論起對帝王心思的了解,揣摩陛下的喜好,整個東閣里沒有人比劉相更擅長的。 那么陛下是會更傾向于取一個少年神童榜眼,還是一個農門貴子榜眼? 正在跟付大人說話的劉相:“……” 看他干嘛? ——要是讓他來,他更喜歡狀元郎女婿,肯定會把自己女婿放在第一的! 可惜不行,他不能在事情就差最后一步的時候搞砸了。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擺了擺,表示自己拒絕,不想參與這個名次定奪。 “老夫的準女婿還在這里頭呢,雖說沒有正式成親,但總要避嫌?!?/br> 如果不是三名宰輔總得出一個來東閣,他都要避而不來了。 于是,眾人又看向了這一次春闈的主考官,看向了這位相外之相:“付大人?” ——這二三名怎么放? 在他們殷切的目光下,付鼎臣走上前來。 他沒有像劉相一樣拒絕,而是伸手來接那兩份卷子。 拿著那兩份卷子的兩位大人心中一喜,把卷子交給了他。 接著,付鼎臣就來到排放好的十五份一等卷前,把陳寄羽放在了第一。 然后,又把原本第一的謝長卿轉到了第三。 最后將元吉放在了第二。 “……” 東閣里一片鴉雀無聲。 不光是其他讀卷官,就連當朝首輔看到他的舉動都以為自己看錯了,隨即一陣狂喜—— 好哇!不用老夫自己動手,準女婿的卷子都排在第一了! 看著付大人轉過身,東閣中的一眾執政大臣心中都冒出了同一個念頭—— 付公!您是不是跟劉相互換了身體? 為什么這種投陛下所好的事,你能做得這么熟練? 像這樣又釋放革新信息,打破壟斷,不再取橫渠書院為第一,又給許多連寒門都算不上的讀書人以激勵的排名方式,分明只有“一切以陛下的喜好為準”的劉相才做得出來,怎么偏偏是你做了! 迎上他們的目光,付鼎臣眼中并無波瀾,只道:“不是問我該怎么排嗎?” 在他身后,陳寄羽、元吉、謝長卿三人的卷子一字排開。 “他們三個的策論我都看過,都很好,雖然優點各不相同,論文采,謝長卿更勝一籌。 “但考慮到朝堂要做什么,陛下要做什么,換陳寄羽來當這個第一比謝長卿更合適。而且他的卷子是你們打的評分,跟謝長卿分數一樣,沒什么可說的,就這樣定了吧?!?/br> 眾人聽到這里,覺得也是,分是他們一起打出來的,沒有什么可挑剔的,于是點了點頭:“把謝長卿放在第三,若是陛下點了探花,那就是父子雙探花,以后一門二學士……” 再加上一個農門貴子狀元,一個少年神童榜眼,這一屆春闈就能同時出三個佳話,比一開始的排位效益大多了。 只是好是好,效益最大化是最大化,但還是忍不住覺得謝家太不容易了。 謝學士就是因為長得好,所以哪怕有著不輸狀元的才學,還是被點為了探花,就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彌補自己的遺憾。 可是沒想到,這一次倒是不會因為長得太好看就跟狀元失之交臂了,卻輸在了別的考量。 臨離開東閣時,便有大臣忍不住道:“若是這前三甲的排名陛下分毫未改,那改日我們就去請謝尚書喝酒吧?!薄菜闶琴r罪了。 第二日上朝結束,景帝端坐文華殿,開始聽讀卷官讀一甲候選卷。 聽到第一的時候,帝王腦海中便立刻浮現出了那日陳寄羽寫在紙面上的文字,眉角不由得揚了揚。 將他排在了第一?這是誰排的? 是在揣摩朕的心思,還是憑他們的喜好? 看劉相那樣,會試開始之前就先提前來宮中向自己坦白,會試跟殿試的時候都恨不得避嫌不去,應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