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節
托盤上呈托著明黃色的綢緞,上面放著一把鑰匙。 這把鑰匙是用來鎖住陵寢的石門的。 他捧著鑰匙,奉到了景帝面前,看著景帝伸手從托盤上拿過鑰匙,心中劃過一絲戰栗。 從皇陵修建以來就一直敞開的厚重石門被四名力士合力關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這一刻,所有人都看著拿著鑰匙走向右側的機關的景帝。 只見他抬手把鑰匙穩穩插到了孔中。 吏部尚書身旁,幾雙眼睛都盯緊了帝王的手。 只要往左一轉,這個陣法就能合上最后一環。 山坡上,常氏兄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而這時候,在他們中間的陳松意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的心念隨著天地元氣散了出去,跟京城的大陣勾連。 下一刻,原本一片沉靜的天地就忽然起了風。 這風極大,卷起了無數草葉。 尤其是在東郊皇陵,草木未長成,沒有遮擋,所有人都被這一陣飛沙走石吹得忍不住抬起了袖子,擋住面孔。 兩邊火盆里點燃的火也被吹得忽明忽滅。 天上因為這狂風聚集來了云翳,擋住了陽光,讓明澈的世界瞬間變得昏暗下來。 如果不是欽天監監正說得很清楚,明天才是天狗食日的時間,被這陣風吹得站不住的眾人幾乎要以為太陽突然暗下,是因為天狗食日了。 皇陵的石門邊,景帝也停住了動作。 他轉身抬手,擋在了面前,在這陣吹得睜不開眼睛的風沙中看向了天空。 眼見其他環節沒有出紕漏,卻在這最后關頭來了這么一場風,讓他們臨門一腳停在原地,禮部侍郎連忙頂著狂風上前,向著景帝喊道:“陛下!再不快些,就要誤了吉時了!” 然而景帝站在原地沒有動。 陳松意心神沉浸在與大陣的溝通之中,改變了天象。 在她身邊的常氏兄弟也被這風吹得幾乎要穩不住身形。 他們在高處,更清楚這陣狂風的威力。 同時也是親眼看著陳松意憑空召出了這陣風,心中為這樣堪比鬼神的力量而震撼—— 他們這位新任軍師到底有多少超越了他們認知的能力? 這樣的風是人力所能召喚來的嗎! 下方,許多年老的大臣已經東倒西歪,站立不穩。 工部尚書一咬牙,也跟著上來催促道:“陛下,風這般大,怕是要有暴雪了,還是趕緊趁吉時封陵,然后速速回去……” 景帝依然沒有理他們。 他看著天上聚集的云翳,喃喃地道:“不對,這是警示,這是讓朕不要封陵的警示……” 他收回目光,放下了衣袖,在狂風中看向前方眾人,高聲喝道,“皇陵是不是還有什么地方沒有修繕好!陸云——陸侍郎何在?!” 聽見他叫陸云,以崔尚書為首的幾人心中都生出了強烈的危機感。 不應該,陸云已經是跟他們一條船上的人,不可能因為這樣一場古怪的風就把船掀翻。 這個念頭剛閃過,他們就看到陸云頂著狂風,從一旁沖了過來。 “是時候了!”在陛下喚自己的那一刻,陸云便福至心靈,知道是時候了。 他在狂風中一往無前地沖到臺階下,向著景帝跪了下來,用力地磕頭。 “陛下!”所有人聽他在風中用盡全力喊道,“臣有負圣恩——!臣有負圣恩——??!” “皇陵修繕被人動了手腳——!臣無能揭破,幸得神風警示!幸得神風警示??!” 說來也巧,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這肆虐天地的狂風就猛地停歇了下來。 陸云頓時直起了身,額頭帶血,反手指向站出來的禮部尚書跟工部尚書,“皇陵之中被人布下了陣法……先帝的棺槨里現在裝的是旁人的尸??! “崔巖、盧芳、鄭義、聞斌!你四人勾結,欺上瞞下,殺死滕大人一家十三口,布置邪陣,還把外人的尸骸運進皇陵!你們——” “皇——”不等禮部尚書等人開口,眾人就聽見厲王的聲音響起,喝道:“拿下!” 第212章 忠勇侯一個手勢,南軍將士就應聲而出。 首當其沖被拿下的禮部尚書跟工部尚書。 兩人被一把按在地上,官帽從頭上脫落,向前滾了好幾圈。 南軍將士的力氣之大,動作之狠,將這兩個高高在上的尚書的臉一把按到了泥里。 他們原本整齊的頭發瞬間打亂。 兩人懵了,大叫:“冤枉!陛下!臣冤枉??!” 這個時候,站在太后身邊的厲王轉向了文官集團,再次說了一聲“拿下”。 于是,吏部尚書崔巖跟刑部侍郎聞斌也被南軍將士從隊伍里抓了出來。 抓完四人,這群如狼似虎的將士沒有停下,繼續撲向了其他人。 很多還沒從這場驚變中回神的官員也被揪了出來,跟負責修繕皇陵的大小官吏一起被摔到了空地上。 陵寢的大門前頓時響起了一片哭嚎。 有人沉默——比如神色灰敗的崔巖跟聞斌,是因為心里明白事情敗露。 否則陸云還沒指責到自己,厲王怎么就鎖定了他們? 有人是完全不明白這災禍怎么會降到自己頭上。 自己明明什么也沒做,就比如現在嚎得最大聲的鴻臚寺少卿:“冤枉啊,陛下,臣與此事完全無關啊陛下!” 也有人求饒道:“陛下開恩!這是他們威脅微臣……微臣不想步了滕大人后塵,才不得已跟他們同流合污。臣、臣是一心想要找機會告知陛下啊……” 還有不知真相的官員,看到自家上官被南軍將士押出去,那樣尊嚴全無地按在地上,連忙出來跪著求情,高聲道: “這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崔尚書為陛下、為朝廷盡忠之心,日月可鑒,怎么會跟破壞皇陵的賊子扯上關系?士可殺不可辱!還請陛下明察!” 動的都是文臣,人群中的武將沒有動靜。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陸云略過了馬元清,他留在朝中的人因此沒有動作。 他們也不知道馬元清跟崔尚書等人合作了。 這件事他只交給了自己的義子,沒有跟他殘留的勢力通氣。 或許在馬元清看來,世家底蘊深厚,一個沂州王氏便可以讓朝堂頭疼,更無論幾大世家聯手,只為了動一動皇陵,這件事他們做得隱蔽,又有自己幫助,是斷然不可能被發現的。 在這場鬧劇似的哭嚎中,真正主導策劃了皇陵竊運的幾人被壓在粗糲的沙地上,從凌亂的發須間看著走過來的厲王。 景帝看著什么都不知道,現在還處在真相驟然揭露的不敢置信跟怒火之中。 唯有厲王是如此的冷靜。 甚至看到他一動,身后那些拔高的哭聲就都小了下去。 幾人看著他,都想起了馬元清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一個人便可以讓整個文官集團都噤若寒蟬的時候。 只是那時候他們心底還有著不服,背地里還能對這等閹黨破口大罵。 可如今,他們心里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因為厲王才是大齊最鋒利的那把劍,是比景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宦黨更加正統的皇權守衛者。 他才是真正的帝王意志,是整個江山最不可動搖的基石。 …… 城中,大將軍府。 晴日,陽光燦爛,大街小巷都很熱鬧,只有這里一如既往的冷落。 長街上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一群披堅執銳的軍士朝著這座府邸來。 為首的衛國公身穿甲胄,騎著戰馬,帶領軍隊將這里包圍。 然后,這位老將下了馬,帶著人闖進了這座久未有人來的大將軍府。 演武場中,本來在這里練劍的馬元清耳朵一動,聽到外面傳來了熟悉的兵器甲胄摩擦的聲音。 他收住了劍勢。 抱著劍站在一旁陪伴他的陰柔青年目光看向門口,懷中利劍出鞘了兩寸。 父子二人看著一群甲士涌進來,排列在兩側,手中弓箭拉滿,箭頭對準了演武場中的人。 他的義子目光一沉,想要動手,站在場中的馬元清卻抬起了手,讓他不要沖動,雙眼看著在最后走進來的衛國公。 兩人都是在軍中打拼出來的一時名將,只不過一個在南,一個在西。 衛國公比他年長二十歲,經歷過更多場戰役,身上應該有更多的傷。 可是現在,他身穿甲胄站在馬元清面前,卻猶如一頭猛虎,絲毫不輸。 兩人相對而立,馬元清開口道:“我久不出府,不知衛國公到來,有失遠迎,還請國公恕罪?!?/br> 他說著,絲毫不懼地掃過這些用弓箭對準自己的甲士。 然后問道,“國公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衛國公的聲音響起:“我奉陛下之命,請馬大將軍換個地方待幾日?!?/br> 他說著,目光掃過四周,道,“這將軍府雖好,卻留不住大將軍的心,馬大將軍請?!?/br> 馬元清沒有說話。 他在猜測著景帝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