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
因為她不再感到痛苦,只覺得那種無病無痛的輕松又回到了身上。 當她看到趴在桌子上睡過去的陪嫁心腹時,劉氏才意識到自己沒死,是她期盼已久、尋找已久的道人來了。 他把她救活了。 “道長……”劉氏看著容顏未變的人,幾乎是立刻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伸手去扯住他的道袍下擺,怕他又在面前消失了。 從事情脫離掌控、厄運降臨在她身上開始,她就不止一次地渴望能再見到他,能再得到他的指點,告訴她要怎樣才能補救,才能脫離這樣的泥沼。 面前的人把她扶了起來,仿佛洞悉了一切。 他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那雙仿佛有著緩緩旋轉的星辰在其中的眼睛映出她久病的狼狽的樣子,說出了一個讓劉氏難以接受的消息。 他說:“你女兒已經死了?!?/br> “……什么?”以為自己是久病剛醒聽錯了的劉氏下意識地反問一句,第一反應便是反駁他,“不可能,明珠好好的,怎么會死?” 這個給她奪運換命的術法最后會讓她福運綿綿、得盡天下榮華富貴,她怎么會死? 應該死的是松意才是。 可是道人卻看著她,神情悲憫得像是看著一個在哭鬧不止的后輩。 他說:“她死了,術法中斷了,我感應得到。她的尸體還在縣衙,我去看過?!?/br> 他們用冰保存著程明珠的尸體。 只等劉氏醒過來,就把她叫過去審問。 程明珠在陳橋縣鬧出的動靜太大,留下的影響也很大,如果不審清楚她還有沒有同黨,就這樣草草結案的話,郭縣令怕樞密使付大人會真的有一天來到縣衙親自過問。 “怎么會……不可能……這不可能……”劉氏接受不了。 她跌坐在床上,口中重復著這幾句話。 她的珠兒死了,這一切因果仿佛就在這一刻了斷了。 程家的衰落會停止,她也不用再想著把松意追回來,跟珠兒換命。 而她這十七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空。 一切都白費了。 “為什么……”劉氏抬起頭,抓著道人的袍角,聲嘶力竭地喊道,“是誰殺了她?是誰?!” 在這個院子里,本來應該守著官府的人,當劉氏第一句話喊出來的時候,他們就應該進來。 可是這個夜晚卻是如此的安靜,除了他們之外,仿佛再沒有任何人在院中。 道人平和地道:“這正是我來的目的?!?/br> 劉氏怔怔地看著他,見他問道,“是誰破了這個局?是誰殺了她?” “我不知道……”劉氏喃喃地道,她搖著頭,“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钡廊溯p聲引導她,“想想從京城到江南都發生了什么事,你遇到過什么人?” 遇到過什么人?劉氏混亂的腦海中只能想到一個跟女兒的死有關的人。 是那天夜晚來到這個院子里,那個拄著雙拐、頭發花白的老者。 道人見她張了張嘴,說道:“我來到江南以后,支撐不住了,在那娃娃里掉出來一張羊皮……我在上面看到了換命術,所以想同別人調換……然后就引了他來……” 劉氏抬起頭,問道,“是他嗎?他說他是你的仇人!他質問我為什么會懂得換命術!還問是誰給我的,又問你在哪里……” 可她怎么知道眼前的人在哪里? 她怎么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幫她? 如果從一開始她就像她的兩個jiejie一樣,生下女兒就接受家道中落的命運,或者一開始就下定決心把生下來的女兒溺死,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得到了希望,又再次絕望。 道人聽著她口中這個拄著雙拐、戴著面具的老者,在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下抬起了如玉的左手。 他掐算了一番,眼中泛起意外的光芒。 奇怪,他竟然算不到這是什么人。 哪怕此人已經跟劉氏產生過接觸,可他依然推算不出對方是什么來路。 他的仇人? 不。這是一個跟他一樣踏出了那一步,所以愚弄了生死,跳出了棋局,變得不可測算的人。 他放下了手,在那只左手上本來沒有一絲的掌紋,長在活人的身上既詭異、又神秘,而當中突兀出現的生命線就像是玉雕上的裂痕,打破了這種完美。 這是一個跟他一樣的人。 對方來或許是為了破他的局,但絕對不可能是他的仇人。 他們是同類。 只要邁出了那一步,他們就不可能是仇人。 劉氏沉浸在失去女兒的茫然跟痛苦中,聽面前的人問道:“那卷羊皮呢?” “被他拿走了……”她本能地答道,然后看到道人的眼中浮現出了異樣的光芒。 這光芒像是興奮,像是期待。 從內部打破了他仙人般的外殼,露出了一點凡俗的底色來。 不過只是一瞬,這光芒很快就再次被斂去。 劉氏看他悲憫地看自己:“你不是問我為什么要幫你嗎?” 她點頭。 月光中,這個將她從死亡里喚回的道人用一種懷念的語氣道:“脫離俗世之前,我住劉府的東院?!?/br> 劉氏:“你是……” “我少年離家修道,你在劉氏宗祠找得到我的牌位,我喚你的曾祖大兄,你父應該稱我叔祖。 “我出手幫你,是因為感應到劉家這一支會斷在這里,而你所出的子嗣是大兄血脈唯一延續的可能?!?/br> 第202章 劉氏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 她知道面前的人不會老,但他這樣年輕,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怎么可能是跟她曾祖一輩的人? 道人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溫和地道,“如果你們母女身上不是流著跟我同樣的血脈,怎么能從我那卷羊皮上看懂術法,學會換命術跟蠱術?”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一旁昏睡的人,“世間有學會‘術’的資質的人不多,在沒有資質的人眼中,那準羊皮就是一片空白?!?/br> 劉氏也看向了趴在桌子上的心腹曾娘子。 不錯,那卷羊皮掉出來的時候,她就看不到上面有字。 而且,如果不是有著血脈親緣在,她自問若是自己已經超凡脫俗,不再為塵世所擾,也不會放下修行,兩次三番地現身幫無關的人。 以己度人,她信了。 見到她的轉變,道人對她露出了一個長輩式的安撫笑容。 隨即,劉氏想到他剛剛說的話,“我們會成為劉家血脈的終止,這是什么意思?” 她雖然沒有了明珠,但她還有兩個兒子。 這句話是不是意味著程家的衰落并不因明珠的死而停止,他們還會繼續衰落下去,最終家破人亡嗎? 道人頷首,又再問道:“你還想要繼續反抗天命嗎?” “要!”劉氏立刻道,她當然要! 如果女兒之死就將這一切畫上句號,那她或許會就這樣停下,可是她還有兩個兒子! 房中,劉氏放下了靈位,來到了梳妝鏡前,看著里面映出的人,看著鏡中的那雙眼睛。 “回京城去,那人還會再出現?!?/br> “從現在開始,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br> “我會用你的雙眼看清是誰從中攪局,是誰殺了明珠?!?/br> “我會不會去京城?還不是時候,我還不能去,但是很快了?!?/br> 劉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們是血親,所以這樣的術能夠在她身上起效,就像無視距離、以血緣為媒介生效的換命術一樣。 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然后程三元家的走了進來。 她端著一碗燕窩,繞過屏風,走到劉氏身后:“夫人?!?/br> 劉氏在鏡中看了她一眼:“放下吧?!?/br> “夫人趁熱吃?!背倘业牡?。 那一日之后,夫人的病就一下子好了起來,仿佛從來沒有病倒過。 甚至被縣衙召去,當堂宣布了明珠小姐的死訊還有明珠小姐犯下的罪責,在她都差點倒下的時候,夫人盡管搖搖欲墜,卻依然站住了,還能反駁縣令的質詢。 雖然程明珠是她的女兒,但她是從哪里學了蠱術,她一點也不知道。 她曾經找胡三婆,想用她的邪術來治病,那也是聽了她的話。 如今明珠小姐已經死了,那么這些罪責也就全都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錯了就是錯了,她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劉氏不會上訴,只請求他們看完她的罪之后,把她的尸骨還給自己。 拿回程明珠的尸骨之后,劉氏就先找了塊地方將她下葬了,然后回來。 這一路上,她都沒有再提起這個女兒。 今日,她坐在梳妝鏡前,忽然道:“明珠還未出嫁,未嫁女死了不能入祖墳?!?/br> “是……”程三元家的低低地應道。 劉氏靜了片刻,才說道:“明日去相國寺,為小姐點一盞長明燈?!?/br> 程三元家的先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