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但他從劉相的笑容中品味出了一些不同的東西,立刻也露出了笑容,道:“都怪我都怪我,忘了相爺早說過今日要來?!?/br> 陸掌柜揣測出了他的來意,不是為著陳姑娘,說不定是為了趙山長。 可能還有這些即將入考場的江南舉子。 陸掌柜很上道,馬上給他引薦:“這兩位是滄麓書院的趙副山長、樊教習,還有趙山長的高足陳解元。劉相也是咱們江南人士,閑暇時間時常會來會館找我飲酒,這次是巧了,都碰上了,哈哈哈哈?!?/br> 劉相沒有計較他偷偷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行為,只是順理成章地跟趙、樊二人攀上了交情,然后借著想見見他們這屆江南舉子的理由,跟幾人一起入了會館后院。 人去樓空,大堂中就只剩下程卓之一個。當朝首輔要跟他們說話,他哪里擠得進去? 沒有辦法,他就只能無功而返,先行走人。 …… 中午,陳松意照例沒有回來。 她在萬安寺用過了齋飯,待到時間差不多了就從山上下來。 這個時間,半午不午的,周圍的人就更少了。 她待在路邊的一座亭子里,靜靜等待。 未時三刻,不遲不晚,遠處路上果然出現了一輛馬車。 陳松意起了身,看著那輛風塵仆仆的馬車。 只見它一開始走得還好,可走到離亭子還有一半路程的時候,車輪忽然松動。 駕車的車夫頓時要勒停馬車:“吁——!停下??!” 可馬卻不聽使喚。 馬車歪歪扭扭地沖出一段,猛的向旁邊一塌! 車廂里傳出驚叫,眼看就要整個撞翻。 突然,一道人影掠了過來。 車夫只感到自己后領一緊,就被來人抓了起來,以柔勁扔出,落在地上。 他驚魂未定卻毫發無損,見那個身影在顛簸翻轉的馬車上,敏捷地鉆進了車廂里。 下一刻,他聽到一聲木頭斷裂的巨響,下意識地抬手擋在面前。 就見到車廂四散裂開,還在車廂里的老爺跟小姐被人架著手臂,一左一右的從撞毀的馬車里被帶了出來,穩穩地落在地上。 第186章 “老爺!小姐!” 陳松意剛松開手,就見到被自己扔出去的車夫站了起來。 他也不管撞毀的馬車,就朝著這里沖了過來。 她看了看毀掉的馬車,見到地上灑落的都是書籍。 而受驚的馬跑出去一段,平靜了下來,也停住了腳步,朝這里回頭望。 “爹——”一個溫婉的女聲響起,正是方才那聲驚叫的主人,“你沒事吧?” 經歷這番變故,聽起來還算鎮靜,而光聽聲音,就能讓人想象出她的容貌有多么美麗。 “爹沒事?!币粋€年長的、醇厚的男聲答道。 顯然,他也已經從方才的變故中緩了過來,恢復了平時的鎮定。 車夫來到了他們面前,看起來被嚇得不輕。 他紅著眼睛解釋道:“我昨天出發前才檢查過車子,可不知道為什么……”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既已檢查過,那就不是你的錯?!蹦谴己竦穆曇舴催^來安慰他,“你看,我跟小姐都沒事,只要把書收拾一下就好了?!?/br> 到這時,救人的跟被救的雙方才互相看向對方。 剛剛變故來得太快,不管是車夫也好,這對父女也好,都沒看清是誰救了他們。 原本以為救他們的人力氣這么大,身手如此敏捷,應該是個成年男子。 可沒想到等看清了陳松意的模樣,才發現這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陳松意也看向自己救下來的這對父女。 當女兒的梳著婦人的發髻,一雙美目明亮,映出她的影子,其中仿佛有著光華流轉。 她的容貌在陳松意幾世見過的女子中,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 再加上她身上的書卷氣,就叫她美得更加不同凡俗。 而她的父親則是一個中等身材的老人,衣衫簡樸。 看上去既像是讀書人,又像是一位老農。 他的雙目同他的女兒一樣明亮,仿佛鏡子,能夠映照人心。 在他看到救下自己三人的是個少女時,這既像讀書人又像老農的老人也是露出了微微的驚訝之色。 陳松意心中的震驚不會比他更輕。 因為在她跟他視線對上的瞬間,眼前又是白霧轟然散開。 然后,她便知道了自己救下的是誰。 胡績,河東人。 他是大齊的當代名儒,是橫渠書院的下任山長。 他是偉大的教育家、音樂家,一生的成就主要在教育上。 他曾為帝王講經,也入橫渠書院成為老師,但主要的活動軌跡都在外地。 他學富五車,生活卻十分簡樸。 從三十歲以后便四處講學、治學,在中原大地留下了無數鼓勵后人刻苦讀書的遺跡。 而他膝下有一女,名宜,是大齊有名的才女。 第一世在閨中,陳松意就聽過許多關于她的事跡。 胡宜以才貌雙絕著稱,有過目不忘之能。 在夫君早逝之后,她就回到了父親身邊,隨他四處游歷。 為不讓各方的絕學流失,父女二人游遍全國。 收集了名家大能的絕學,帶回書院。 在父親回歸書院、繼任山長以后,她也憑借自己的才學,成為了橫渠書院這么多年來的第一個女教習,主教樂理。 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是,陳松意看到在自己救下他們之后,白霧中的命運線開始交錯變化,生出了新的未來。 在新的未來中,她看到了他繼任書院山長、襄助厲王。 在胡績的幫助下,厲王實現了當初在濟州城外自己對他所說的那些理念。 為了打破世家對知識的壟斷,橫渠書院牽頭,在全國各地設立了各級學府。 同時,他們降低了印刷成本,廣泛普及書籍、普及通識教育,給地方養吏、選吏奠定了基礎。 僅僅數年,這些學府就給大齊培養出了很多有用的人才。 新制定的選吏規則又拓寬了人才選拔渠道,進一步消除了世家的影響力。 在多少次王朝興衰中都超脫于斗爭之外、一直屹立不倒的橫渠書院,這一次在胡績的帶領下真正入世了,站到了世家大族的對面。 而在新的命運中,她看到了比現在更年老的胡績先生。 也看到了比現在更年長的厲王。 他有胡子了,眼角也生出了細紋。 但他笑起來,還是那樣的意氣風發。 他活到了遠超二十七歲的年紀。 她做了那么多,終于稍稍撬動了命運的支線,看到了他活下來的未來。 難怪,難怪她今天要先來這里。 難怪,難怪她今天該先來這里! 陳松意看著白霧中展現的畫面。 她做了那么多,終于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未來。 北郊忽然一陣狂風起,吹動從馬車里翻落出來的書。 不管是胡家父女也好,胡家的車夫也好,都忍不住抬起袖子擋在了面前。 而她睜著眼,眼淚就那樣落了下來。 …… 風吹了一陣,過去了。 三人重新放下了手。 陳松意也已經從心緒翻涌中恢復過來。 她神色如常,指著被自己的真氣震散的馬車道:“方才想著救人,情急之下把馬車震碎了,里面的書冊應該沒事?!?/br> “無妨無妨?!焙兊?,書雖然重要,但不能要求在危急關頭出手救他們的少女兼顧到這么多。 他看著陳松意,忍不住道,“英雄出少年,想不到姑娘年紀不大,身手這么好,多謝你救了我們?!?/br>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將馬車發生意外、差點害了主家的罪責攬在身上的胡家車夫更是跪了下來,激動地給她磕了兩個響頭。 “舉手之勞,不必如此?!标愃梢馍焓职讶朔銎饋?,然后說道,“我剛才在亭子里看得清楚,車輪是突然脫落的,哪怕你今早啟程的時候檢查過了也檢查不出問題,這只是意外?!?/br> ——這是跟昨天在西郊道觀,晏英差點因為半塊糕點而死去同樣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