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他一踏入江南會館,看到里面的陣仗,就頓時瑟縮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誤入了內閣。 見他如此不入流,徐二這才平衡了—— 這才對嘛。 此時,陳松意不知道會館里聚集了這么多人,也不知曾經的養父找上了門。 她在車上吃掉了買來的鹵煮火燒,從車窗里望著城北的山,打算快點上去,速戰速決。 第184章 經歷兩日天晴,山林間的雪化了不少,城北群山又恢復了一點本來的顏色。 考慮到兩日出門都沒有下雪,今日應該也不會,陳松意便放棄了傘。 她意識到,他們認出自己,大概就是因為她的衣著跟傘,于是舍了帽子,換了一身棉衣。 此時出名沒什么不好,但她更習慣低調些。 用了跟前兩日差不多的時間,她出了城。 在前往北郊的路上,她看到了書院外聚集起來的平民市集。 普通百姓的生活,在冬日里難得的晴天也自有自的熱鬧。 橫渠書院隱于群山之間,卻有一條路跟他們相連,有種大隱隱于市的氣質。 因著趙山長提過,想找個時間去橫渠書院交流,陳松意便沒有久看。 她想去天下聞名的書院一觀,也不急于一時。 馬車又跑了一段時間,抵達了北郊。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到咯——” 陳松意于是掀開簾子下了車,支付了車資,然后看著自己在京城時鮮少來的地方。 這里的山勢沒有那么高,一座座寺廟錯落地鑲嵌于山上,最高處就是一片山崖,登上去便能望到城北全景。 與前兩日在南郊、西郊不同,前往北郊寺廟的路上極為安靜。 平民百姓畢竟還是多忙于生活,只有少數閑暇的時候才能上山來拜佛。 陳松意沿著臺階往山上走去,耳邊還聽到從寺廟里傳出來的撞鐘聲。 在有些荒涼的北郊,鐘聲傳出去很遠。 不多時,她便來到了萬安寺,一進入廟宇,第一件事就是先拜佛。 然后,她將自己帶來的香油錢跟今日出門撿到的幾張銀票,全都放進了正殿的功德箱。 來城北萬安寺的多是平民,她這一出手稱得上是闊綽驚人。 給她引路的小沙彌睜大了眼睛,在一旁念經打坐的大師也朝她看來:“阿彌陀佛,多謝施主?!?/br> 陳松意起了身,向方丈行了一禮。 先來萬安寺,也是她選擇過的。 萬安寺很慈悲,在前朝兵亂的時候,有平民上山求助,是好些個快要臨產跑不動的女子。 在某些嚴苛的寺廟,甚至不許女子在寺中留宿,更何況是即將要生產、會讓血光污染佛寺清靜的孕婦。 可當時的萬安寺住持卻不在意這些,收留了她們,讓這些孕婦在寺中安全地生下了孩子。 如今的萬安寺也一樣,在前世京城地震的時候,有許多災民無家可歸,方丈也收留了他們。 行過禮之后,陳松意才開口道:“大師,方才我在偏殿看到很多盞長明燈,供奉的都是些江南籍貫的女子,不知道是誰供的?” 寺廟里的長明燈都是為逝者供奉的。 因為里面江南籍貫的亡者太多,所以陳松意留上了心。 多看了幾眼,她便在其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顏清。 她還記得那個穿著紅色衣裙、性烈如火的女子。 也還記得她在紅袖招對自己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br> 會給她們供奉長明燈的,就只有在江南的那場動蕩中活下來的人。 會把紅袖招里的每一個姑娘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就只有從紅袖招里逃出來的姑娘。 果然,大師思索了片刻,答道:“是位女施主,二十來歲,蒙著臉。她只來過一次,往后再來的,就是首輔劉家的人了?!?/br> 少女衣著簡樸,禮佛虔誠,目光清正,又捐出了大筆與她衣著不相符的香油錢。 方丈看得清楚,她有此問,應當是在亡者的名字看到了認識的人,因此才這般詳盡地回答了她。 陳松意想道,果然是余娘。 她在樓外樓與風珉跟付大人重遇,從他們口中知道,拼死帶著賬本跟自己交給顏清的錦囊、放棄了隱姓埋名的生活,到京城來狀告桓瑾的正是余娘。 可以說,她是紅袖招里活下來最后的人證。 在付大人離開京城的時候,為了保護她,當朝首輔劉清源把她帶回了自己家。 距離桓瑾落馬已經過去了數月,可是江南的案子并不好查。 一直有人在暗中阻礙,付大人的歸期一延再延。 如今他留在江南,身為副使的錢忠已經帶著其中一部分查清的東西回到了京城。 景帝給了付大人更大的權力,讓他在江南便宜行事,一定要將這件事后面桓瑾的同黨查得水落石出。 而作為證人,余娘還在等著紅袖招的姑娘們、漕幫的勇士們大仇得報、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能聽到關于她的消息,陳松意感到很是安慰。 只可惜,余娘只來過這里一次。 憑方丈大師的話,她推斷不出余娘現在的情況如何。 “多謝大師?!?/br> 陳松意再次謝過了他,便轉身離開。 “施主?!睅返男∩硰浺鋈?,對她說道,“我們寺里種的菜豐收啦,圓慧師叔今日下廚做齋菜,施主中午要是不急著下山,回來我們這里吃頓齋飯???” “好啊?!标愃梢鈱λα艘恍?,“謝小師傅?!?/br> 小沙彌有些不好意思,送她到門口便停下了腳步,然后微微躬身送她離去。 冬天寒冷,這位姑娘替她的兄長們捐了那么多香油錢,他們下山又可以救濟更多的人,小沙彌也很希望能讓她的善心得到些回饋。 約定好了中午回來在萬安寺吃素齋,陳松意繼續獨自登高,上了高處。 來到那山崖上,陽光毫無遮擋地照下來,有些荒蕪的北郊在陽光下一覽無余。 陳松意目光一轉,看到了自己昨日算出的那條路。 在未時三刻前她就要下去,在路邊等著她今天要等的那輛馬車。 山崖上沒有欄桿,但是有一棵樹。 陳松意取出了紙筆,在樹干上鋪開,然后凝神于目,開啟了視野。 無形的天地元氣再次在她眼中匯聚,在陣法的一角向她顯現的時候,她也終于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承載南郊跟西郊、牽動她感應的氣機。 只見在橫渠書院的方向,一股清氣沖霄。 那是來自書院的文運。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br> 這刻在書院石碑上的橫渠四句凝聚了書院的氣運,令它歷經風雨依然不倒。 無論是在新朝還是舊朝,都有能臣宰輔從其中走出。 那清氣與她的共鳴前所未有的清晰。 陳松意心馳神往的同時也不禁想道:“那剩下那個是什么?”——是不是等明日去了東郊,自己就能知道? 看了許久,她才從書院的方向收回目光,沉淀了精神,畫起了陣法。 她的心神沉浸其中,只覺得周圍一片風平浪靜。 想來今日在會館,有趙山長、樊教習跟那位陸掌柜在身邊,自己的哥哥應該也能游刃有余地應對才是。 然而,此刻的會館中—— 程卓之覺得自己像一粒碎石子,在波濤洶涌的浪潮中根本找不到容身之處。 他本以為自己一來就會穩穩當當,只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向著女兒一開口,旁人就會跟著勸服,然后三言兩語便把人勸回來。 可沒想到少女并不在。 在這里替她接受幾家謝禮、跟他們打交道的是她的兄長。 看得出來,在面對這樣的情況時,松意的這個親兄長算不上熟練,也算不上沉穩。 程卓之在旁看著,就知道他甚至連當朝首輔跟次輔都不認識,全是他老師跟他身邊的陸掌柜在幫忙。 程卓之看著他,忍不住想道,要是站在那個位置接受道謝的是自己該有多好? 又或者說,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明珠沒有回來,松意也依然是他的女兒,那今天站在那里的就是自己了。 他心里像貓抓一樣難受,又想上去,可跟陳寄羽這樣的年輕人他攀不上關系,跟其他人攀關系,他就更沒有這樣的面子,只好站在原地,想走又挪不動腳。 陸掌柜也很煎熬。 他這輩子都沒接待過這么豪華的陣營。 衛國公府最簡單,管事只是替衛國公送東西、送帖子來,邀請陳松意有空去國公府做客。 這可以等一等。 在穎國公家的小公爺跟兩位相爺之間,他最終先選擇了后者,想先引趙山長跟陳公子見他們兩位。 然而,兩位相爺卻表示,凡事講究先來后到,既然是剛剛柜臺前那個貴重的年輕人先來的,那就應該由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