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沒事……” 少年咬著牙,承受著背上如雨點一般落下來的鞭子,身體因為疼痛而顫抖,卻以堅韌的意志扛住了所有被鞭打的痛苦。 周圍,那些失去了自己的部族、已經被奴役得麻木的人看著這一幕,灰暗的眼睛里再次生出了一點稀薄的光芒。 那是憤怒。 然而,就在他們當中有青壯想上前去阻止時,在聚集地里巡視的王庭騎士就過來攔下了他們:“你們想做什么?!滾回去!” “百長大人是在教訓不聽話的東西,不想挨打就回去做你們的事!” 站出來的幾個青壯握緊了拳頭,與這些王庭騎士不同的面孔上難以遏制地流露出怒意。 鞭子揮舞,落在皮rou上的聲音是那樣的響。 少年就算再能忍,也在幾十鞭后從嘴角泄露了痛苦的聲音。 與弟弟相似的碧眼已經藏在了他緊閉的眼皮之后,他對弟弟說著“別怕”,抱著顫抖的弟弟,將他小小的身體緊緊地護在自己懷抱中。 聽著夾在鞭打聲中那粗重的呼吸跟猙獰的笑聲,少年知道背后這個人已經被激起了兇性。 他并不確定自己今日會不會被打死在這里。 他們的父親在部落被攻陷的時候已經戰死,按照大單于定下的“每帳要提供一名以上的騎兵”準則,他們的長兄也被征召去了軍隊中,生死不知。 現在母親病得起不來,年幼的弟弟才會提著桶出來打水。 而他…… “我不能死……” 劇痛中,少年睜開了眼睛,眼中滿是恨意。 他提醒著自己,如果死了,就沒有人能照顧母親跟弟弟了。 背上又是重重一鞭,少年痛得痙攣起來。 然而,他卻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從這樣無窮無盡的鞭打中活下來。 被他護在身下的幼童不敢哭出聲。 就在他感到自己的意識快要在劇痛中消散,就要歸于長生天的時候,地面忽然傳來了震顫。 馬蹄聲。 是馬蹄聲。 身后那持續不斷的鞭打也消失了,少年睜開了像碧綠的湖泊一樣的眼睛。 他的瞳孔失神,臉貼在地上,抱著弟弟,看向朝著這里奔騰而來的野馬群。 為首那匹遍體通黑、高大神俊的馬,就像劃破草原的一筆濃墨。 它的馬鬃飄逸,四蹄有力,跑得快如閃電。 少年心中的最后一個念頭就是:“這就是父親說過的……草原上的神駒嗎?” “野馬群?怎么會在這里!” 看到出現在草原邊緣并迅速朝著這里靠近的野馬群,聚集地里的人一下子慌了。 有經驗的牧民都知道,野馬性烈,通常只出現在野外綠洲,并不到人聚集的地方來。 而且它們當中有馬王帶領,連原本在外面吃草的其他牧馬也被引動了,加入了奔跑沖撞的隊伍中。 ——這群馬這樣瘋狂高速地朝他們沖過來,要是被踩中,肯定非死即傷! “快!”百長回過神來,馬上不再管地上那兩個小雜種。 他額頭上青筋爆起,對著自己的手下道,“快想辦法把它們攔下來!” 這些該死的野馬群不知發什么瘋跑過來,踩死這些沒用的賤民就算了,可要是把他們飼養的戰馬帶走了,右賢王怪罪下來,他們絕對承擔不起! “是!” 聽到他的話,聚集地里的三百騎士立刻開始動作。 他們驅使周圍的平民去設置木欄,牽起絆馬索,阻攔這些狂奔而來的野馬。 可是平常無比聽話的部族遺民現在卻一個個反抗起來,放下手里的東西就跑。 “混賬東西!跑什么?!” “找死嗎?!快回來!” 身后的騎士手執鞭子跟刀劍,可是卻完全叫不住他們。 他們已經受夠了! 這一定是天神給他們的機會,讓野馬群沖到這里來,給他們自由! 平常輕易就能震懾住他們的王庭騎士看著四散逃去的人群,簡直氣瘋了! 就連倒在地上的兩兄弟都被人冒險從旁邊拖走,氣得面目扭曲的百長一回頭,只見到濕了一片的地面跟倒下的木桶。 “快!快走!” 一個身影一頭扎進帳篷,將一個病得起不來的婦人架了起來,飛快地出了門。 婦人咳嗽著,回頭望向慌亂的后方:“孩子……我的兩個孩子呢?” 扛起她的婦人道:“有人去救他們了,快走!” 奔騰的馬群轉眼而至。 健壯有力的馬蹄踏得大地震動。 百長甚至來不及讓人綁好絆馬索,馬群就已經到了。 草原王庭的戰士明明是在馬背上打的天下,可是在面對這群野馬的時候也感到心驚。 ——尤其是為首那匹黑色的馬王,更是讓他們生不出半點駕馭馴服的心。 百長原本還想命令他們快一點,能留下多少是多少,就聽自己手下的什長大叫道:“大人小心!” 他聽見風聲,一回頭,就看到一雙碩大的黑色馬蹄朝著自己踩來! 百長瞳孔收縮,條件反射地舉起雙手擋在身前。 然而,這就猶如螳臂擋車。 只聽“咔嚓”兩聲,他的骨頭斷裂,口中頓時發出一陣慘叫。 他往后退去,卻踩到打滑的草地,倒在地上,一下就被不知為什么突然轉向的馬群踩踏得沒有了生息。 聽見他的慘叫消失,身影也淹沒在馬蹄之下,那些逃遠的牧民才心有余悸地回頭。 遠遠的,就見到聚集地煙塵四起,馬群經過的帳篷全都被踩塌,里面的東西也翻騰出來。 那些在他們看來與惡魔無異的王庭騎士,在面對發瘋的馬群時也是束手無策。 他們甚至不敢過去把他們的百長救出來。 成百上千匹馬全部過去,也耗費了不少時間。 過了許久,煙塵四起的聚集地才恢復平靜,露出了在踩踏中傷亡倒地的王庭騎兵跟一片狼藉。 “你們聽……”就在這些普通牧民站在原地,看著有些狼狽但卻還活著的王庭騎兵,不知接下來要面對什么的時候,忽然有人道,“又有馬蹄聲……” 眾人下意識地轉頭,朝著剛才野馬群來的方向看去,就見到又是一片塵土飛揚。 ——又一群馬朝著這個方向奔馳了過來! 只不過這一次,這群馬的背上坐著一個個身披甲胄的騎士。 他們身上負著草原上的普通牧民從沒見過的弓弩跟長兵。 他們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從頭覆蓋到了腳,連面孔都沒有露在外面,看上去跟王庭的騎兵完全不同,帶著一股冰冷的肅殺的氣息,令他們猶如神兵,又好似怪物。 被救下來的少年睜著眼睛,一眼看到了沖在最前面的那一人一騎。 哪怕他的盔甲跟戰馬看起來和其他人沒有什么區別,可是當他手持長戟沖在最前面,戟尖上映出一點寒芒,就將所有人的目光就吸引到了他身上。 這些牧民認不出來他是什么人,可是上過戰場、甚至在那一場大戰中看著大齊那位年輕的戰神重傷大單于,令草原大軍敗逃的王庭騎兵卻是認出了那把青龍戟。 他們見到他,更甚于見到惡鬼,一時間倉皇地叫道:“厲、厲王……厲王殺來了!” 人跟人的恐懼并不相通。 聚集地里的恐懼傳不到周圍的牧民這里。 只有當看到這群追著野馬而來的騎兵沖入被肆虐過一次的聚集地,沖在最前面的人長戟一揮,瞬間收割走了幾條人命時,那些滾落的頭顱跟噴灑的鮮血才喚起了這些牧民的恐懼。 混亂一片的營帳之間傳出慘叫。 在厲王的騎兵面前,這些王庭騎士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 他們之中就算有人拔出了刀,想要跟這支穿過了荒漠,在沒有標地物的草原中找到了這里的大齊軍隊對抗,可是一交手,手中的兵器就斷成兩截,然后自己的身體也跟著斷成兩截。 碧眼少年看著這一幕,看著那被稱為厲王的將軍帶著他的人,如同天神一樣收割著這些曾經奴役他們、欺辱他們的王庭騎兵性命,沒有像身旁的人一樣害怕,反而心中升起了熱意。 他的目光貪婪地掃過他們身上的盔甲、兵器、馬具。 如果說他想過,來自長生天的神使會穿著怎樣堅固的鎧甲,用著怎樣銳利的神兵來殺死這些王庭騎兵,那就是眼前這支百人隊伍的樣子了。 不管是逃跑的還是反抗的王庭騎兵,都很快成了這支像單刀一樣插進王庭西側的隊伍手下的亡魂。 只有剩下十一二個被驅趕到營地中央,一桿長兵壓在他們的頸側,壓著他們跪了下來。 周圍都是同袍的尸體跟鮮血,這些王庭騎兵卻沒有半點為他們報仇的念頭。 雖然離了戰馬,他們的實力大打折扣,可他們的表現落在遠處的牧民眼中,也遠不如他們殺到自己的部族中時。 ——大齊的邊軍真的把他們殺怕了。 跪在地上的王庭騎士戰戰兢兢。 他們當中還有一個什長,在草原王庭的軍制中,正好可以統領十個騎兵。 他跟剩下的這些騎兵正好湊成一支小隊。 可即便如此,成了最高指揮官的他也沒有半點奮起逃離的念頭。 他抬起頭,看著一個來回就殺了他們四五十人的厲王,見他的馬就停在自己面前。 什長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那副面甲下的面孔長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