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帶著父親,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也只能把人背到船艙門口。 然后在甲板上讓父親靠著門坐了下來,這個動作用盡了她最后的力氣。 夕陽西下,將江面映成燦爛的金紅色。 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秋桂守著自己的父親,在這里等待。 就在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她心中燃起的那點火苗也一點一點冷下去時,一雙黑白相間的十方鞋憑空踏上了甲板,出現在她面前。 秋桂機械地抬頭,看向不知從哪里躍上甲板的人。 夕陽下,她看到了一張年輕的面孔,他劍眉星目,手里拿著個rou包子,臉上還帶了一點嬰兒肥,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這個還應當被稱作是少年的道士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靠在門邊昏睡的父親,然后臉上露出了不忍卒睹的表情—— “這誰給他包扎的?” 第32章 第一更 上午從村里出去的馬車,到了下午才回來。 在指點完少女后,陳松意并沒有留在碼頭等到酉時三刻,等那位貴人出現。 她不是一時興起給那漁家少女指路。 而是在她撞上自己的時候,看到了她身上與自己牽連的一絲命運之力。 因此這樣,所以陳松意才能不用起卦,都一眼就看出她所求所憂。 既是如此,漁家少女所要等待的“貴人”是誰,也就很清楚了。 在漕幫的準繼承人四處尋找神醫游天的時候,神醫出現,救了她的父親。 漕幫遍尋不得神醫蹤跡,知道此事后,自然就會來找能夠推算神醫行跡的她。 雖然陳松意也很需要這位游神醫來給自己的母親看診,但不急于一時。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在漕幫那邊露臉,跟他們搭上關系。 馬車停在陳家門外,老胡把車上的東西全都搬進院子,便趕著馬車去還給租賃馬車的人家。 陳松意則去了廚房,準備做今日的晚飯。 今日他們打算吃涼面。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人的胃口也變得很不好,尤其是像陳父那樣在地里忙碌,更難吃得下飯,于是涼面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陳松意回來的時候,面條已經做好下鍋,是陳母指點著小蓮做的。 煮好的面條只需要再過一遍涼水,陳松意就只要調好酸湯,做配菜跟臊子就行。 各地的涼面做法不一樣。 他們家有陳母的獨家配方,調出來的湯酸甜鮮香,帶著恰到好處的辣味。 陳母早早去切了五花rou回來做臊子,由陳松意下鍋一炒,也炒得噴香。 把面裝進碗里,鋪上一層厚厚的臊子,再疊上切成絲的黃瓜、豆芽、煎蛋、香菜跟炒熟的花生米,把調好的酸湯一澆,那味道一下子就出來了。 這味道饞得小蓮肚子咕咕叫,陳松意也很感慨,如果不是程明珠,母親光憑這一道涼面開店,也大概早就做得紅紅火火,客似云來。 除了涼面,陳母還鹵了豬頸rou,此時也拿出來切了,擺了兩盤。 老胡跟陳父前后腳回來,一進院子聞到這味道,頓時叫道:“今晚吃什么,好香??!” 他中午明明還回歸了花花世界,在鎮上最好的飯館解了饞,可是等回家聞到院子里飄出來的香味,還是覺得饞得不行。 涼面跟豬頸rou上了桌,陳母還準備了酸甜的蒜蓉醬做蘸料。 陳松意也把買來的水果放進了井里冰著,等吃完飯就可以吃。 一家人坐下來,端起碗開始吃晚飯,從吃到第一口,所有人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陳母含笑道:“面還有,臊子跟酸湯也還有,吃完不夠再添?!?/br> 她說著,又給女兒夾了豬頸rou,“嘗一嘗娘做的這個,蘸著醬更好吃?!?/br> 陳父酣暢淋漓地吃了一碗面下肚,才終于感慨道:“終于又吃到這口了?!?/br> 陳松意看他,只見陳父捧著碗追憶往昔,“我跟你娘剛成親的時候,夏天下地,熱的吃不下飯,她就挖空心思,做出了這個新鮮吃食給我吃。送到地頭來,人人看了都羨慕,都來搶,嘗了以后都說等回了家,也讓他們家里頭的學著做,可怎么都做不出你娘做的味道?!?/br> “別聽你爹瞎說,哪有這么神?!标惸附恿怂耐?,起身再去灶臺邊給他再裝面,“今天這面是小蓮揉的,調味是女兒做的,不也一樣嗎?” 陳父立刻道:“一樣,一樣?!?/br> 老胡也干完了一碗,跳起來往廚房跑,邊跑邊道:“好吃,老哥你真有口福,嫂子我再來一碗!” 江面上暮色深沉,除了天上明月,就只有點點漁火。 白日還有幾分活躍的江水,此刻變得安靜了,仿佛將魚和急流都藏在了江面下。 船艙里,一盞燈火照亮了角落。 躺在地上的中年民夫胸口起伏,身上用來固定斷骨的布條跟木板已經都拆了。 他身上的藥膏也已經由少年道士讓他的女兒取了水,給他全擦掉了,露出底下青紫浮腫的軀干跟四肢。 將金針在火上烤過,少年道士已經從少女口中知道了地上躺著的人是怎么受的傷,也知道是什么鄉野大夫做的處理,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通這處理手法跟用藥水平,真是哪哪都不行: “庸醫,這藥膏配得亂七八糟,能讓他骨頭接起來才奇怪了…… “止血的手法還算好,沒讓內臟繼續出血,保住了你爹的性命,可為什么不放出淤血?” 少女在旁拿著給父親擦干藥膏的布巾,身邊是一盆顏色已經渾濁的水。 她屏息看著這位可以救自己父親的貴人一邊在父親身上、四肢上干凈的地方按壓,一邊將金針刺了進去,開了四個點來放血,不敢說那已經是他們所能找到最好的大夫。 隨著他的放血、下針和不時的調整金針,注入真氣,躺在地上的傷者消腫了很多,皮下的青紫顏色也淡了很多,沒有那么觸目驚心了。 更重要的是,他臉上的痛苦神色消失了,露出從未有過的平靜跟放松來。 秋桂看得眼睛都直了。 原本照那位姑娘的指點,她把父親搬出來等貴人,看來的是這么個少年道士,是十分失望的。 ——這怎么可能是能救父親的人? 結果對方一來,就真的如那個姑娘說的一樣看不下去,動手把她爹搬回了船艙里,又指揮她去點燈,端水擦拭,從開始處理到現在,她爹都平靜地睡了過去。 神仙,這是活神仙。 就像她在鎮上撞到的那位小姐一樣,他們都是神仙! 被漕幫的人四處尋找的少年神醫下了最后一針,抬頭就看到這姑娘在愣愣地看著自己,于是說道:“我要給他重新接骨了?!?/br> 見她還愣著,他又道,“他的骨頭已經長回去了,需要重新打斷,會很痛,我讓他先不要醒著。你把木板擦干凈,要用,再去撕一些干凈的布條過來?!?/br> “……是!” 秋桂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去準備游天要的東西。 在把干凈的衣服撕成布條的時候,她就聽到身后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一下接著一下,密集得叫人害怕,而她爹哪怕在昏睡當中,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爹的慘叫堵在喉嚨里,叫背對著這邊的秋桂眼淚一下子又滾了下來。 不過她手上的動作一直都沒停。 把自己好幾件干凈的衣物都撕成了布條之后,她才回來端起了盆去換水清洗木板。 等她洗好了木板回來,船艙里的慘叫跟痛苦呻吟已經停止了。 她爹像是重新陷入了昏睡當中,只不過這一次神情不像之前平靜。 那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道士手中正拿著一個黑色瓦罐,罐子有他的拳頭大小,從里面挖出黑色的藥膏,涂在她爹身上。 這個手法她見過,當時給他爹治傷的大夫也是這么處理的。 只是大夫用的藥膏不像現在這樣,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氣,叫她不由自主就深嗅了兩下。 “看好了?!蹦巧倌甑朗款^也不抬地道,“每隔三天就給他換一次藥,重新上好夾板固定,七次就好。三七二十一,這二十一天內不要讓他活動,等過了二十一天后,再痛也要讓他下地,知道嗎?” “知道,恩公!” 秋貴忙走了過來,看著恩公的上藥手法,睜大了眼睛,力求把所有的步驟都記下。 游天涂完了一條手臂,就取過了干凈的木板跟布條,開始重新包扎。 他邊動作邊問:“你們怎么會在這里?本來是要到曹幫總舵去治傷嗎?” 少女以為他問的是為什么自己會在甲板上等著,只一邊看他涂藥,一邊磕磕絆絆的把白天的事說了。游天聽完,霍地抬頭,還帶著點嬰兒肥的俊臉上露出了驚訝與警惕混雜的神色:“你是說有人指點了你,讓你在甲板上等,會遇到我?” 秋桂老實地點頭:“是的,恩公?!?/br> 看她這一副不會說謊的樣子,游天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這是推演術的范圍,會是誰指點的她? 師兄嗎?還是自己那個師侄? 自己這次從閣中偷跑下來,也快有半年了。 上一次他跑下來,就是在外游蕩了半年被抓回去的,因此他一直很謹慎。 等問清那個指點她的人長什么樣,從這個不大機靈的漁家少女口中得知是個姑娘,但她沒能看清對方長什么樣的時候,游天就抿起了唇。 他在平時總是一副少年無憂的樣子,等到抿起唇的時候,就顯出了一點深沉跟憂愁來。 不認識,沒印象。 哪怕是在閣中,也沒有在這個年紀就能把推演術用的這么好的弟子。 甚至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沒問,就能看出這姑娘在憂慮什么,能從交錯的規則線中找到這點轉機。 他原本跳上這艘大船,是想搭漕幫的順風船走的。 可是現在他對這個神秘的年輕女子上了心。 ——明明能算出自己的行跡卻不來見,他要去看看。 他想著手上的動作加快,把人處理好以后,就將藥膏扔給了她。 重新背上了自己的包袱,游天語速飛快地交代道:“這藥膏藥性霸道,讓你爹忍著,長好以后一定要走動,他會恢復的。至于剩下那些調養,隨便來個人都行,我就不開藥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