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想起剛剛琥珀被自己推了一把,大概是受了驚,于是說道:“你留在這里,讓人把這里打掃了,好好歇歇?!?/br> “是?!?/br> 琥珀松了一口氣,送著這位主出去。 程明珠日日去慈安堂賣乖,今日送羹湯,明日讀話本,連續半個多月,已經有些黔驢技窮。 想著昨日剛用自己的例銀讓小廚房做了玫瑰糕送過去,今日就躲個懶,不想花樣,她便空著手去了。 沒想到剛踏進慈安堂,就聽見程明惠的笑聲。 這個比她小幾個月的堂妹是四房嫡女,笑起來聲若銀鈴,遠遠就聽得見:“祖母你說,我戴著好不好看?” 程明珠心想著戴的什么,走過來一看,就見到程明惠抬著手,在她那瑩潤皓白的手腕上戴著一只鴿血紅的鐲子。 程明珠立刻瞪大了眼睛——這只鐲子! 程明惠今天竟哄得她們祖母把這只鐲子拿出來了,還給她試戴! ——那明明是她的東西! 程明珠恨得眼睛都要滴血,只想把程明惠的手剁下來,可偏偏不能這么做。 她一來,慈安堂中的人都注意到了,程明惠也看到了。 見了她的臉色,她哪里不知道程明珠在想什么? 于是故意湊到了她面前,舉著戴鐲子的那只手對她說道:“珠jiejie你看,這只鐲子我戴著好不好看?還是祖母心疼我,知道過幾日我要回外祖母家祝壽,沒有配衣服的首飾,特意借我的呢?!?/br> 程明珠簡直要被她氣炸了。 看這個小蹄子炫耀完,得意地轉身要走,她立刻從門外跨進來,一腳踩在了她的裙子上。 正要往前走的程明惠被這樣一踩,頓時“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她摔得懵了一刻,然后眼淚就涌上來了。 一看她跑到程明珠面前炫耀,就知她討不得好的程老夫人忙對身旁的嬤嬤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把三小姐扶起來?” “meimei!你沒事吧?” 這一邊,程明珠已經做出了吃驚無措的樣子,一邊心底發笑,一邊伸手來扶程明惠。 她的眼睛還不忘盯著鐲子,怕程明惠這一摔人沒事,把鐲子摔壞了。 還好,程明惠剛剛摔下去的時候手正放在鐲子上,下意識地護住了,此刻人被扶著站起來,立刻又氣又惱地指責程明珠:“是你踩我!你是故意的!” 看著她指向自己的手,程明珠心道:“這要是在江南、在陳家村,就是我騎著你打!打完扔到荒郊野外,再送幾個流氓跟你作伴,哪輪得到你用手這么指著我?” “明惠!”程老夫人將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拄,“越發的不像話了,還不快把手放下?!?/br> 這兩個孫女之間這點斗法,她要是看不透才奇了,她們日日來自己這里,一見面就雞飛狗跳,不就是為了這只鐲子? 劉氏現在是乖覺了,病好了以后也沒有要把執掌中饋的權力搶回去,而是頻繁地去京城周圍的道館廟宇,求神拜佛。 沒了她,現在就是四房一家獨大,程老夫人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老四家的想要把這只鐲子給明惠,她就把程明珠捧起來跟他們打打擂臺,絕對不會讓她們這么輕易地遂了心愿。 她先是讓身邊的嬤嬤去扶起了程明惠,又把她手上的鐲子收了回來,然后對著程明珠責備地道:“珠丫頭你也是,身上這么素,小姑娘就是要帶點漂亮首飾才好看——顧嬤嬤,你也讓二小姐試試這只鐲子?!?/br> “是?!?/br> 這一下換成程明惠紅了眼睛,程明珠則是高興了。 她忙伸出了右手,戴上這只鐲子,心都高興得砰砰跳,尤其沐浴著旁邊程明惠那仇恨的目光,令她更加得意。 連著這么多天的倒霉郁悶,今日總算有件好事了,程明珠想道。 她一邊欣賞這只鴿血紅的鐲子在自己手上的效果,一邊想著這鐲子自己戴上,可就不會再脫下來了。 別說學什么狗屁規矩,學好了才讓她出去,她今日拿了鐲子,等娘親一回來她就過去哄哄她,在她面前哭一哭,她娘會心軟的。 看著程明珠喜笑顏開的樣子,程明惠不甘地咬牙跺腳,才要再向祖母鬧,偏偏程卓之在這個時候下朝回來了,直奔慈安堂來。 程卓之的一張臉青紅青紅。 他回到府中本來想找妻子劉氏,卻發現她不在,于是轉頭來了母親這里,一進門看到戴著那只鴿血紅鐲子的女兒跟在哭的侄女,心中的火越發的大了。 程老夫人察覺到兒子的情緒不對,主動問道:“怎么了?” 程卓之硬邦邦地道:“今日下朝,謝大人來找我,說要退婚?!?/br> 程明珠這鐲子剛戴上還沒捂熱呢,聽到這話人就傻了。 程老夫人更是直接站起了身,難以置信地問道:“什么?!” 在程家因謝家要退婚的一句話而雞飛狗跳時,靠近皇宮東北角的華麗府邸卻安靜無比。 這里是馬元清的將軍府,由帝王所賜,經過兩次翻新擴建,變成了一座如小型行宮的規模。 馬大將軍的圣眷之濃,可見一斑。 府邸深處,書房背后的密室中。 身材高大的馬元清站在燈下,看著手中的密信。 太監是沒有胡子的,仿佛為了補償,這個年近五十的大宦官眉毛生得極濃。 他的鳳眼上挑,配上薄唇跟方下巴,面部肌rou線條都是向下走的,在不笑的時候就顯出一派陰沉來。 他沒有戴冠,露在空氣中的頭發夾雜著絲絲銀發,昭示著他的真實年紀。 這個一生都在追逐權力,通過執掌兵權、獨得圣心逐漸接近頂峰,連兵部尚書付鼎臣這樣的人都能被他排擠出京城的大宦官此刻看著手中的密信,那兇狠上揚的眉尾憤怒地抖動。 韓當寫過來的密信已經被翻譯出來了,看到上面寫著的任務失敗,付鼎臣毫發未傷,他重重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架子上:“廢物!” 那手掌寬大蒼勁,這一擊都能聽見木頭斷裂的聲音。 馬元清撕碎了手中的紙,往地上一扔,“枉本公把他從死牢里放出來,培養了這么久,卻連這么簡單的一件事都辦不好!” 密室的陰暗中站著一個年輕人,他的眼神很冷,猶如一條劇毒的蛇。 他手中抱著一把劍,在沒有說話的時候,誰也察覺不了他站在那里。 他輕聲道:“當初義父就該讓我去殺了付鼎臣,而不是交給這種沒用的廢物?!彼贿呎f著一邊從黑暗中踏出來,偏陰柔的面孔露在燈光下,“付鼎臣還在云山縣,我這就帶人出發去殺了他?!?/br> 馬元清搖了搖頭,轉過身來看著他:“之所以不讓你出手,就是為免牽扯進去?,F在想來,付鼎臣沒事,也抓不住什么韓當的把柄,翻不出風浪來?!?/br> 只是……馬元清眼中光芒一閃,就這么讓他完好無損地去到舊都,真是怎么想都不甘心。 見他向前邁步,像是要出門,他的義子連忙為他拿過了帽子。 這位大太監的帽子上都鑲嵌著金玉,華貴威儀,與腰間御賜的寶帶相互輝映。 事已至此,他現在就要回宮里,時刻提醒帝王這個兵部尚書有多臭、多硬。 別付鼎臣的奏折一來,皇帝又心軟把人召回來安撫。 宮門還未下鑰,馬元清很快就從自己與皇宮比鄰的府邸回到了宮中。 這個時間景帝還在書房,看著內閣審批后送上來的奏章,幾位相公在外等著召見。 馬元清到來的時候,三位相公都看到了他,反應各異。 王相與他目光相觸又飛快地移開,林相則對他點了點頭,而為首的劉相卻是熱情諂媚的與他見禮:“大將軍來了?!?/br> 出身翰林院的官員都清高,哪怕在馬元清的威勢下不得不低頭,也不會做出這種姿態來。 可是這個劉相公卻是一個異類,在馬元清面前簡直像是沒有骨頭,朝野上下都看不起他這副趨炎附勢的樣子,羞與他為伍。 馬元清最討厭付鼎臣那樣的硬骨頭,可是對劉清源這樣的也看不上。 因此,他只是神色淡淡道:“三位相公辛苦了?!?/br> 劉相還待說什么,從御書房里就傳來了內侍的聲音,讓他們進去。 于是這個身材瘦小、姿儀也一點都不好的老人才笑瞇瞇地做了一個手勢,請馬元清一起進去。 書房里,景帝正坐在書案后。 這個正值壯年的皇帝繼承了大齊皇室的美姿顏,他初初登位的時候也是勵精圖治,以法馭下,只不過幾年后就變得以功績自矜。 尤其是在馬元清為他平定的那一仗后,他更是變得奢侈享樂,大修宮殿,一再選妃,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雄主的樣子。 見自己的心腹大將軍跟三位相公一起進來,景帝沒有斥責馬元清無禮,反而露出了笑容。 正當帝王開口,想要說什么的時候,有內侍卻捧著一封加急奏折,匆匆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呈到帝王面前。 “八百里加急,從定州送過來的急報,請陛下審閱?!?/br> 定州守備軍派出了一支小隊,跑死了幾匹馬加急送過來的奏折,不過落后了韓當的飛鴿傳書半日。 “定州?” 劉相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同書房內的另外兩位相公一樣,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份奏折上。 景帝抬手,示意他們稍等,然后打開了這份奏折。 看到上面的急報,第一句話就讓他的眉頭皺起,眼底露出怒色。 兵部尚書在上任途中遇襲,云山匪患作亂,襲擊了在外訓練的定州守備軍。 云山縣與定州守備軍聯手清剿,卻在其中一個寨子里挖出一具禁軍尸體,牽扯出了大案—— 大齊腹地,云山匪患,背后竟是有人私自蓄匪! 襲擊商隊,大肆斂財;襲擊官員、鏟除異己! 景帝越看越是憤怒。 這位昔日雄主霍地抬頭,殿中幾人再對上他的目光時,有種對上了猛虎的感覺。 “都給朕看看!看看在你們眼皮底下這些人都干了什么!” 景帝一邊喝道,一邊將奏折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劉相連忙彎腰去撿,打開一看,越看越是心驚。 一旁的馬元清也是越看臉越黑,心越來越寒。 付鼎臣安然無恙,連云寨卻被一鍋端。 賊首被擒、其余伏誅,而且還從里面挖出了一具自己不知道的禁軍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