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幾乎是瞬間,這位撩開簾子看向馳援隊伍的付大人信息就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付鼎臣,先帝親政三年中進士,先后舉大理評事、寺副,后遷兩廣,因任中政績顯著被破格提升,又鎮壓流民起義,升都御史,后遷刑部右侍郎。 先帝親政二十一年,他掌督察院,先后提出賑災、免稅、懲貪治暴等良策,因為官清廉,剛正不阿而名揚天下。 今上即位后,朝中閹黨盛行,宦官當道,付鼎臣與禍亂朝政的閹黨宦官勢如水火。 朝中得勢的閹黨中,以馬元清為首的一黨最是仇恨他。 面對這些只手遮天,誰都不敢得罪的宦官,付鼎臣全然不懼,直言上諫。 最終令今上不悅,于親政十三年改任他為兵部尚書,調往大齊舊都。 當朝大員身在京中時,馬元清不好下手,等他一離開京城、前往舊都,這位大太監所蓄養的“流寇”就在路上動手截殺了他。 在陳松意所熟知的時空里,付鼎臣在赴任途中遇刺,肺腑受傷。 那群刺殺他的流寇卻被粉飾成意外,畢竟這一帶流寇多,過路人員被劫道是常有的事。 此事沒有追查到馬元清身上,最后不了了之。 這位在先帝在位時提出了無數良策,修建水利、改革田畝,使得大齊扭轉頹勢,迎來十年中興的股肱之臣最終只活了五十五歲,隕落在舊都。 他的身死,直接加速了整個皇朝的腐朽和滅亡。 在他死后,大齊朝不過再茍延殘喘了十五載,就亡在了外族的鐵蹄下。 陳松意看著在下方沖殺的風珉,兩手緊緊地握住了槍桿。 她知道了自己是來到了一個怎樣的歷史轉折點。 付鼎臣年近五十,又是清瘦文臣,面對悍匪是沒有能力自保的。 而在他身后,他的妻女就在馬車里。 年幼的小女兒藏在母親的懷中,被母親用身體遮擋著,瑟瑟發抖。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看著這廝殺的戰局,臉上卻沒有絲毫懼色。 他看著自高處沖殺而來、打破了匪徒陣型的風珉,見他手中的長刀過處,悍匪人頭飛起,沒有一敵之力。 跟在風珉身后的六名騎士也同樣帶著一股兇悍氣息。 那些截道的悍匪在付家的護衛眼中已經足夠兇悍,可是在風珉這一行人面前卻如同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只可惜,這天降奇兵人數實在是太少,哪怕他們再悍勇,填進來也只能解一時的危機。 在山谷出口,那群馬匪還有半數的人馬沒有下場,一旦加入,這七人七騎也會被淹沒。 果然,在見到這支騎兵突然殺出、攪亂了戰局之后,那悍匪頭子臉色微微一變。 他的目光在半空中跟風珉充滿殺機的眼眸對上,整個人的氣息也變得冷了下來。 在他身后,那些被這番變故驚呆的馬匪就聽他們大當家的怒吼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過去把這幾個人殺了?!” “是!” 回過神來的悍匪連忙結集,迎上殺到面前的風珉,卻被他一沖之下打亂陣型。 風珉沒有戀戰,沾之即走,在完成這一個沖鋒之后,就立刻帶著身后六騎折返。 眾人只見他抬手放在口中發出尖銳哨音,在他們所沖下來的高處卻是“唰”的一下立起了一桿旗。 旗幟迎風招展,旗桿卻是被執在一個少女的手中。 那站在高處的少女用力地揮動了旗幟,沉穩地發出旗語,結合從高處觀測到的局勢變幻,通過令旗指揮變陣。 付鼎臣看到這一幕,眼睛微微一亮,頓時明白風珉帶著六個人就敢沖下來的底氣在哪里。 場中他一騎當先,跟高處用令旗指揮的少女配合默契,帶著六人在馬匪陣中左突右進,順利地回到了馬車前。 陳松意用手中這桿臨時制成的令旗給他以指引。 這就是方才她向風珉索要他的槍之后,跟他商定的戰術。 兩人交談的時間短暫,風珉沒有說過自己都讀過什么兵書、平日演練過什么陣法。 但陳松意知道。 她身體里由第二世回來的靈魂,知道大齊的最后一位帥才最愛讀的兵書是什么,最擅長用的陣法是什么。 在日后,那些變陣在他手中已經完全脫離了兵書,用得出神入化,打下了無數場勝利的戰役。 而此刻的山谷中,年輕的風珉雖然還沒有像陳松意的第二世所熟知的那樣,在無數場戰役中磨練出自己的精魂。 但是在那桿令旗的指揮下、在與高處的少女配合中,就是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徹底從原本的世界、從那個紈绔的身份脫離了出來。 他與陳松意手中的這桿令旗連通了,此刻仿佛已經身在他那片為之夢、為之生死的戰場上,化身成了真正的先鋒大將。 身后馬匪的嘶喊沖殺中,風珉一勒韁繩,停在了那些守衛在三輛馬車旁、在馬匪的沖鋒中幸存下來的護衛面前,調轉馬頭,一揚手中見了血的刀:“所有人聽著,都隨我沖鋒!” 付鼎臣聽見他的話,毫不猶豫地向著自己的人命令道:“跟著他!” “是,老爺!” 那些原本被沖散的護衛立刻都集結在了風珉身邊,原本只有七人的隊伍瞬間匯合成了近三十人。 他們被再次激發出了心中的兇性跟血氣,隨著這個驍勇善戰的先鋒,再次朝這些截道的馬匪發起沖殺! 第12章 這些護衛本身裝備并不差。 被戰場上的風珉跟高處的陳松意聯合在一起,立刻就變成了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 戰場上的風珉就如一道銀色閃光。 他的每次靠近,都能讓悍匪頭子感受到死亡的危機迫近。 悍匪頭子不知道他跟高處那個以令旗指揮的少女,究竟是怎么做到這樣配合默契、兩個人仿佛是同一個人的,他只知道自己今日的任務怕是要失敗了。 他手下這群人雖然兇惡,但終究是沒有經過訓練的惡徒。 殺一些尋常商隊還可以,一遇上這種有章法、有組織還擊的隊伍,就會被沖得潰不成軍。 當然,殺掉陳松意就能馬上刺瞎他們的眼睛,打亂他們的章法。 可是這個距離,他射出的箭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傷到高處站著的少女,因此悍匪頭子當機立斷,大喊道:“撤退!” 隨著他這一聲“撤退”,本就被對面暴起的反擊打得沒了先前的兇悍狠戾的馬匪,立刻就開始慌亂地撤出山谷。 風珉也沒有追上去,而是抬起了握著刀的手,帶著剛剛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到現在還沒確信他們真的把這些窮兇極惡的匪徒打跑的護衛停在谷中。 山谷內恢復了平靜,隔了半晌才爆發出一陣歡呼—— 他們贏了!他們活下來了! 高處,陳松意停下了揮旗。 力勁松懈的瞬間,她手中的槍桿尾部就重重地砸在地上,濺起一圈塵土。 她胸口起伏,雙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顫抖不停。 目光掃過谷中這群慘勝一仗的人,再看向周身完好沒有受傷,正回身去安慰妻女的付大人,終于徹底地松了一口氣。 “我們贏了!老爺!” “我們贏了!” 渾身浴血的付家護衛簇擁在風珉周圍。 在他們眼中,帶著六名護衛從天而降,奇跡般的帶領他們贏了這場仗的風珉猶如天神。 風珉此刻的感覺很奇異。 他從未受過這樣的擁戴,在向著那三輛馬車返回的時候,他看了停在高處的陳松意一眼,然后對老胡吩咐道:“去,把陳姑娘接下來?!?/br> 他的槍有多重他自己知道,陳松意能夠把它當作令旗揮動那么久,已經夠出乎他的意料。 現在,她肯定沒力氣了。 “是,公子爺?!?/br> 老胡領了命,帶著一身廝殺中冒出來的汗與血,驅馬離開了隊伍。 他繞到谷外,回往他們先前沖下來的位置,不光去接了陳松意,還記得去把藏在隱蔽處的小蓮接了回來。 另一邊,付鼎臣安慰好了妻女。 付夫人已經平靜下來,不再像先前那樣驚慌失措,抱著女兒從馬車上下來。 谷中依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付夫人臉色蒼白,隨夫君一起等著救了他們的風珉過來。 風珉遙遙地望著付鼎臣的身影,在沖進山谷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了這位當朝大員。 兩京十二部,唯有溪山付,說的就是大齊兩京六部文武,只有這位出身溪山的付大人是真正的股肱之臣。 看著這位名揚天下的付尚書那張清矍的面孔,風珉想到陳松意算的那一卦“遇貴人”。 確實,如今天下除了皇家,在他眼中能當得上“貴人”二字的,就只有付大人了。 高處,老胡動作的很快,眨眼就來到了陳松意面前,去接了她手中的槍桿。 風珉又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他勉強壓下了身體里因為戰斗而被點燃的血液,卻壓不住心中的疑惑—— 為什么,她為什么會懂得行軍布陣,又為什么能跟自己配合得這么好? 這種感覺跟和長卿一起談志向,談他做文臣自己做武將、內外配合共守江山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這是真正的與子同袍,并肩作戰。 這些紛亂復雜的念頭徘徊在風珉的腦子里,直到來到了付鼎臣面前,才堪堪收住。 而他從馬上一下來,這位文官中的中流砥柱就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謝小侯爺出手相助?!?/br> 風珉眼中浮現出意外之色,沒有想到付大人也同自己一樣,一個照面就認出了自己這個京城第一紈绔。 以付鼎臣的身份跟名望,就算是忠勇侯到他面前,都是要禮讓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