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瞬間只剩他們兩人了，他喝了一口鮮美的魚湯，“我還以為你一直盼著我早死?！?/br>
    一直忙于籌銀子救災，她憔悴了不少，素著一張臉道，“你死有余辜，但是百姓無辜?！?/br>
    現在的局勢他要是死了或者朝廷撐不住了，西陵必然失控大亂。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到時候最慘的是百姓。

    他笑了笑，“不管怎么說，能吃到你送宵夜，也算是稀奇事了?！?/br>
    御書房的氣氛太壓抑，或許是因為軍臣剛剛在這里結束過一場沉重的對話，

    她走過去伸手把半開的窗戶全部推開，讓夜晚的風和新鮮空氣流進來。

    “你費盡心機眾叛親離的坐上這個位置，我以為你會一展宏圖的，卻不過如此?！?/br>
    這話說的殺人誅心，絲毫不留情面。

    蕭臨風放下手里的勺子，有些恍惚的道，“曾經無數次想過，坐上這個位置萬人之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br>
    可惜一步步爬上這個位置，有的只是身后空無一人的虛無感。

    他撩起自己的一絲白發自嘲的道，“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就在走向這個位置的過程里，被殺死了?！?/br>
    以為坐在這個位置，就會得到一切。然而，剛好相反。

    蕭玲瓏對他升不起一點同情，“比起那些死在旱災里的百姓，你的可悲變的微不足道?！?/br>
    那些百姓才是飽受苦難，才是歷經生死。

    “你倒是有顆悲天憫人的心?！?/br>
    “蕭家做了那么多孽，既然我還活著就由我來贖罪?！?nbsp;她輕聲道。

    “蕭臨風你已經君臨天下了，可是你還是空洞的厲害，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認真的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br>
    這是一場無疾而終的談話，蕭玲瓏很快離開了。

    天氣悶的厲害，看起來要下大雨，他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轟隆??！”

    外面打起驚雷，周公公快步走進來輕聲道，“陛下，剛傳進來的消息，笙笙姑娘落水不好了?！?/br>
    他猛的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外面電閃雷鳴的天空，“走?！?/br>
    換了一身衣服，顧不得大雨，連夜出了宮，往碧波庭去。

    在他走出宮門的那一刻，一直潛伏在黑夜里的人，無聲的跟上。

    已經秘密進京的顧棠梨，很快收到了消息。一場無聲的追逐戰，在風雨交加的暗夜里展開。

    第458章 腐爛

    到底是一手養大的，蕭臨風心里還是著急的，在風雨里騎夜行。

    大雨里，本來就隱蔽曲折的路線，更加的難跟。

    很快跟著的暗衛，就陷入了迷霧和密林里。好在他一路留下了線索，顧棠梨很快找了過來。

    暗衛道，“他帶著錦衣衛，我不敢跟太近。這里情況復雜，有霧障跟丟了?！?/br>
    “沒事，我來追蹤?！?/br>
    作為曾經的天字一號，她本來就是頂級殺手和暗衛，追蹤是基本技能，也是她擅長的。

    一路根據他路過留下的痕跡追蹤，半夜的時候追到了一個巨大的湖邊?？上旌谟甏?，什么都看不清。

    而湖心島上，蕭臨風已經進了碧波庭，“怎么會落進湖里了？”

    “天氣悶熱，姑娘心里煩悶，便泛舟小湖上，不知道怎么就掉下去了?！?/br>
    床上的人臉通紅高熱不退，看起來像一朵開到荼蘼的玫瑰。

    神醫在她胸口扎了幾針，“她的身體和內心正在腐敗，如果在這樣下去，她恐怕撐不了這么久?！?/br>
    他把手放在她額頭摸了摸，“不能醫嗎？”

    “人要是從心里沒了生機，哪怕是神醫也無法用藥石讓她枯木逢春?！?/br>
    他神色晦暗不明的道，“什么時候能醒？”

    “或許明天或許后天…”

    很快房間里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退下去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徹夜照顧她了，熟練的用冷水打濕帕子敷在她的額頭。

    “你真是不乖?！?/br>
    翌日，雨后天晴。

    直到午后她這才悠悠轉醒，一眼看到守在她床前的顧臨風。

    “蕭叔叔你來了?！?/br>
    他把她扶起來坐好，給她喂了半杯溫水，“感覺怎么樣？”

    “頭痛難受?！?/br>
    綠蕪聽到動靜端了藥給她喂下，她精神不濟，反反復復的發熱咳嗽。

    他守了她兩天，看著她皺著眉頭喝粥，“等會兒我就走了，最近很忙?！?/br>
    她一松手勺子“?！钡囊宦?，落在了碗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就沒有不忙的時候，我已經習慣了?！?/br>
    她語氣很平淡，但是他知道這是不高興了，有些頭痛的道，“別鬧！”

    顧笙笙拉住他的手哀求道，“我的身體越來越的衰敗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想去外面看看?！?/br>
    對上她虛弱發紅的眼睛，他有片刻的心軟，很快冷酷的道，“既然身體不好就好好養著，現在外面正亂不適合出去?！?/br>
    她垂眸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他手背上，“我昨晚夢到顧家了，夢到爹娘還有弟弟了，這么多年我都沒去看過他們，他們一定是怪我了?！?/br>
    “我真是不孝…”

    說著她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頭，“都死了全部都死了，到處都是血…為什只有我活著…”

    整個人陷入了過去的回憶里，像是魔怔了一般。

    很快喘不上氣來，呼吸困難，死死掐住他的手，臉開始泛白。

    蕭臨風握住她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什么都別想，深呼吸…”

    “你為什么要救我，我活的好痛苦！”

    她淚流滿面的說完這句話，整個人開始顫抖痙攣。

    “神醫…快叫神醫來…”

    她顫抖著牙齒下意識的想咬自己的舌頭，蕭臨風情急之下，把手腕湊了上去，她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神醫也到了，開始急救。好一會兒，她這才松口，在他手腕上留下一圈血淋淋的牙印。

    本來準備走的，現在只能被迫留下來。房間里點上了安神香， 她不再發瘋靠在床頭很平靜，卻也眼神空洞。

    神醫低聲交待，“她身體和心理情況都很不好，最好不要刺激她?！?/br>
    剛救回來的時候，她經常犯病。那場滅門之災，在她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陰影。

    她聲音無力的道，“我一直以為我已經慢慢好起來了，原來一直沒有走出去?！?/br>
    蕭臨風只是靜靜的看著她蒼白消瘦的側臉，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笙笙你一直很聰明，也一直很懂怎么不動聲色的達到自己的目的?！?/br>
    從落水到剛剛的犯病，很難說沒有故意或者精心設計。

    他替她拉了拉被子，“我不喜歡這樣，你更不能這樣作賤自己的身體?！?/br>
    “反正我于你而言不過就是隨手養的小貓小狗?！彼届o的道，“不要說的好像很在乎我似的?！?/br>
    她是銳利的不安的，像是豎起了滿身刺的刺猬。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我當年救你是因為你姓顧，不是隨便一只小貓小狗，我都會救的?！?/br>
    “我知道?！?/br>
    正是因為知道， 所以才更難受，她輕咳了一聲，“所以你答應嗎，我只是想出去到爹娘墳墓前上一炷香?！?/br>
    最近她的確夜夜夢到過去，夢到顧府，夢到他們一個個倒在血泊里。

    每次驚醒，她都會心悸的睡不著。

    她想，或許是某種預示。

    蕭臨風已經問過綠蕪她最近的情況了，知道她最近確實夜夜不得安眠。

    看著她瘦的尖尖的下巴，他很是無奈的道，“如果我不答應，你要折騰自己到什么時候?！?/br>
    “我是籠中鳥，如果你不答應，我沒有任何辦法?！?/br>
    她對自己的處境，向來很清楚。所以只能拿自己的身體，來搏這一絲憐惜。

    她想她這條命，對他來說應該還有用。

    “有時候，我真不喜歡你太聰明?！?/br>
    “因為傻子比較好騙嗎？”

    她雖然看著病弱，性格卻向來倔強。他的確不希望，她腐爛凋零在現在。最后只能無奈的答應，“我可以讓你去墳前上香，也可以讓你回顧家看看。但是你要快點好起來，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下一次?！?/br>
    “好?！彼郧傻膽?。

    蕭臨風交待了綠蕪和紅袖好好照顧她以后，在天黑之前離開了。

    她趴在二樓的窗戶上，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虛弱的扯了扯嘴角。

    每次都留她一個人在這島上，日日夜夜的盼著。

    現在她已經不會難過也不會失落了，只是偶爾會覺得荒蕪。

    綠蕪往她身上披了衣服，“小心著涼?！?/br>
    她看著遠方的天空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會有人為我難過，記得我在這世上存在過的痕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