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大半日，夕陽西下的時候，方黎將骨灰粉收集起來，準備灑在芙蓉花下。

    “嘎吱”一聲，木門開了。

    江雪凝看了過去，夕陽下走進來一位白衣公子，依舊貴氣風流，容顏不減。

    來人正是離去了好幾個月的風澗溢，他看著方黎手里的骨灰盒，“終究是來遲一步了?！?/br>
    昔日愛人，再見已經化為灰。

    她挑了挑眉，“沒想到風公子這么快故地重游了，這和傳聞里不一樣?！?/br>
    如玉般的面孔露出一絲哀傷，“我本來準備去遠游的，只是后面陸續聽聞顧寒舟戰敗和萬商大會的消息，所以準備返回?！?/br>
    他告訴自己是想回來參與這盛事，其實心里還是想回來看她最后一眼。

    只是回程的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煩，最后還是遲了一步。

    這大概就是注定吧，方黎主動把骨灰遞給他，“她死前最后的愿望，是把骨灰灑在芙蓉花下，長眠于此?！?/br>
    兩人安靜的走了，把這芙蓉園留給這對戀人做最后的告別。

    方黎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感情果然是復雜的東西，我竟然看不懂他是太愛還是夠愛?！?/br>
    江雪凝淡聲道，“他這樣的人見過世間紛擾繁華，富可敵國。愛對他而言本來就是很難的東西吧，不是不愛只是三分愛人七分愛己?！?/br>
    沒什么不好的，不是只有生死相隨的愛才叫愛。

    芙蓉園里，風澗溢將她的骨灰一點一點的撒在芙蓉花下，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你說我是風不會為你為任何人停留，其實你也不會為我停下追逐權利的腳步?！?/br>
    從一開始，這段感情就注定不得善終。但是他們還是被彼此吸引，義無反顧的相愛了。

    只是他們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無法妥協，所以也無法走下去。

    沒有對錯，只有錯過。

    撒完手里最后一把骨灰，他滿目溫柔的道，“芙蓉，安息吧?！?/br>
    如果有下輩子，他們還是要相遇，要相愛。

    有些人遇到過一起走過一段路，已經彌足珍貴了。

    阿綠和阿澄給他帶了酒來，他坐在芙蓉花里，一口又一口的喝著。

    “在陪你看最后一次星星，然后我真的要離開，不會再回來了?！?/br>
    他的出生他的過去他所經歷過的一切，讓他無法為她停留，也無法贊同她的做法。

    聽起來很薄情，他愛她但是無法違背自己，也無法義無反顧的陪她走到最后。

    可是這已經是他能給出的全部愛了，盡管不那么炙熱溫暖。

    阿澄輕聲道，“她出事前，我們最后一次見的時候，她說過不后悔遇到公子，也不后悔與你相愛?！?/br>
    阿澄遞給他一朵玉芙蓉，是他曾經送她的生辰禮物，她非常喜歡。

    “她說，讓我下次再見公子時，將這朵玉芙蓉交給你?！?/br>
    大概是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所以木芙蓉留下定情物給愛人，作為念想。

    他接過粉色的玉芙蓉，小心妥善的收藏起來。

    風澗溢喝了很多，最后喝醉了。

    “芙蓉我會永遠記得你，只要我還活著就會記得你在這世間的痕跡。芙蓉花會凋謝，但你在我心里永遠不凋零?！?/br>
    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流淚。天亮的時候他起身，在芙園里走了一圈。

    安靜的站了很久，沙啞著聲音道，“芙蓉這次，我是真的要離開了?！?/br>
    他轉身離開了芙園，上了等在外面的馬車，一次也沒有回頭。

    因為他不會停留，而回頭會舍不得。

    自此，他帶著那朵玉芙蓉走過天涯海角。最后白發蒼蒼的時候，在他居住的地方種了滿山的芙蓉花。

    公子薄情，三分愛人七分愛己，無法給出十分的愛。

    公子多情，此生只愛過一人。

    芙蓉花開，愛人用另外一種方式永遠相隨。

    第448章 作繭自縛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亮，初夏的夜晚夜市繁華又熱鬧，才子佳人們手持扇子在河邊漫步。

    蕭臨風一身青衣，頭發只用絲帶簡單的束起來，身處繁華的街道仿佛回到了十七八歲時。

    李公公帶著幾個喬裝的錦衣衛，遠遠跟在他身后。

    在河邊有一家小店名叫“浮生若夢”，里面有幾桌客人在喝酒吟詩。

    他進去以后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一眼便可以看到如夢似幻的河景，和極盡熱鬧的夜市。

    很快有小二上來問，“客官喝點什么？”

    他輕聲道，“告訴你們掌柜的，故人來訪?！?/br>
    很快一身綠衣打扮利落的女子出來了，看了他一眼轉身進了酒房，親自挑選了一罐酒提了出來。

    在蕭臨風面前坐下，女子淡聲道，“我是該叫蕭公子，還是陛下？”

    女子正是仲秋，當年顧明月從北戎刀下救回收養的女孩。顧明月死后，她進宮先為女官，后為赫連煊的妃子。

    在和江雪凝聯手殺死赫連煊后，她并未隨江雪凝去湘楚。

    她生于邊關，后來父母親人都死于北戎刀下。被辰王妃一手教養，又為給她復仇困在深宮多年。這一生算的上顛沛流離，繁華又落寞。

    她累了，所以她最后還是留在了這繁華盛京。等風頭過去以后，拿出畢生積蓄在這里開了一家酒館，看風起云涌花開花落，了此殘生。

    “為什么不和她去湘楚？”

    仲秋笑了笑，“她作為顧明月的一生太過悲壯有太多遺憾，希望她作為江雪凝的這一生，所愿皆所得。

    至于往事和故人就留在記憶里吧，忘了也無妨，反正不是多愉快的回憶?！?/br>
    “哈哈，好一個忘了也無妨！”他笑的癲狂。

    仲秋親自為他倒酒，“這酒叫醉夢紅塵，用醉夢花所釀，喝醉以后大夢一場，能讓人忘記紅塵俗事的煩惱，很適合公子?！?/br>
    蕭臨風喝了一口，“名字不錯?！?/br>
    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來，沉默又哀傷。沒有帝王的高高在上，仿佛只是來買醉的年輕公子?？上Оl間的白發，昭示著君心已老。

    仲秋望著外面的滿城燈火，輕聲的道，“今夜的湘楚一定很熱鬧，應該到處都張燈結彩了吧?！?/br>
    因為明日，是湘楚王江雪凝的大婚之日。所以她對蕭臨風出現在這里，并不怎么意外。

    距離過往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那些見證了他們年少時光的人，生離的死別的，已經不剩幾個了。

    以至于他想找人回憶一下過往，都無人可共追憶了。

    喝的半醉的蕭臨風，有些恍惚的道，“我已經不能清晰的記起，十七八歲的她是什么樣的了…”

    記憶在褪色模糊，他在老去，故人們已不在，而她即將與別人大婚開始新的人生。

    到了此時此刻，無論是愛還是恨，都變得格外蒼白又無力。

    仲秋輕笑了一聲，“親眼見證了她新的可能，新的人生陛下有何感想？”

    蕭臨風醉眼朦朧的看著她，認真想了一下，“或許當初殺死她以后，應該做的在徹底點，永遠禁錮她的靈魂?！?/br>
    “是因為看著她掙脫枷鎖，開始新的人生很痛苦吧?！敝偾镆会樢娧牡?，“費盡心機眾叛親離，卻發現最后陷在泥濘里的只有你自己?！?/br>
    “你看，我就是這么壞的人，永遠不會懺悔?！彼难劬Σ]有眼淚，有的只是疲憊和滄桑，“只會后悔，自己做的不夠絕?！?/br>
    仲秋冷眼看著他，聲音飄散在夜色里，“因為你知道，無論如何陰溝里的老鼠都是夠不到月亮的，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你在作繭自縛罷了?！?/br>
    “得不到就毀掉，這是你的選擇，而你從未后悔?！?/br>
    無論是顧明月還是江雪凝，雖然出現在了他的生命里，但是都和他沒有可能。所以他不甘心，他選擇摧毀。

    “哈哈哈，你說的對，我就是這樣的人?！?/br>
    痛快的承認了，沒有人全心全意的愛過他。也沒有人教過他要怎么去愛，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仲秋輕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充滿了郁氣死，“但是她不欠你的，只是太耀眼，光芒灼傷了你。所以無論你最后落的怎樣的下場，都是你活該?！?/br>
    “沒關系，至少我還坐擁萬里江山?！?/br>
    他轉頭看著外面的繁華，至少他真的登上了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談不上后悔，他這一生從出生開始就錯了。一步錯步步錯，一直在泥濘里，怎么都好不了。

    “嗯，不后悔很好，后悔了會顯得更可悲，就這樣走下去吧…會遭到報應的…”

    視線在模糊，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他打翻了桌上的酒，趴在桌上鬢角的白發格外的顯眼…

    小二過來要收拾，仲秋輕聲道，“客人醉了，不用管他…”

    她起身離開，招呼別的客人去了。他不需要她的同情可憐甚至是憎恨…

    他只是來這里喝一場，醉一場夢一場，最后在回憶一場…

    因為天亮以后，那個人將大婚。徹底告別過去，開啟新的人生。

    無論是恨還是愛，都影響不到她了。他和她，從此咫尺天涯就算用盡全力也再傷不到她一絲一毫，在她心上留下一點痕跡了。

    他們之間只剩那點過往和記憶了，過往在被遺忘，記憶在消散…

    至于血仇，他們都清楚，她遲早會回來報的。

    人群漸漸散去，繁華的街道歸于安靜，只有小酒館不打烊。

    在這里醉生夢死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用酒入夢，給自己制造幻覺。

    而蕭臨風的夢里一切都是模糊的，漸漸的變成荒蕪的廢墟。

    他睡了一個好覺，夢里什么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酒館里燭火昏暗安靜極了，偶爾有醉夢中的客人在輕聲呢喃…

    天色已經漸亮，他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悄然無聲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