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第128章 新月篇(其二)竹雪 送走花解二人,盥沐過,李纖凝獨坐窗下,取出家書接著讀,信是李含章寫給她的,除了嘮叨一些瑣碎家常,牽掛之語外,還提及羅睺欲把羅婋配給韓杞。 李纖凝明白表哥的意思,韓杞是冉冉升起的青年將領,他想把他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李纖凝算算年頭,他今年合該二十七,九月份生辰,那就二十八了。他離開她時年十九,一晃二人分別八年有余。 八年來他給她寄了幾十封信,信中內容簡單,無非是逢年過節的問候之語。寥寥數語,從不提及其他。 這回的信會寫什么,會不會告訴她他快要成親了?按說他的年紀早該成親了。 李纖凝拆開韓杞的來信,信上短短兩行字: 阿姐安否? 西風漸緊,伏乞珍衛。 他沒有提及他的親事,仍是平常的問候語。李纖凝說不上來什么心情。 兀自呆了半晌,研磨提筆,像從前那樣,于信箋下方回: 阿姐甚安,弟亦保重。 待墨跡干透,折了裝進新的信封,想著明個兒叫人送去驛站。 尚無睡意,見書房的燈亮著,李纖凝提著盞燈籠去了書房。 仇璋也在回信??此M來,身上衣單,皺眉道:“夜寒,怎么不多穿些?” 李纖凝笑了一笑,“不礙事的,公公婆婆信上說什么?” “爹無非囑咐我任上好好做事,莫眷戀長安繁華,心浮氣躁。娘嘮嘮叨叨的都是一些日常,囑咐我加衣加餐,沒什么要緊的事?!卑研磐频桨高?。 李纖凝撿起來大致瀏覽一遍,仇夫人除了囑咐兒子加衣加餐,還囑咐兒子切莫傷神憂愁,自悲自苦,實在在夷陵過得不順心未嘗不可告病辭官等等數語。 信尾幾滴淚痕暈開字跡,足見仇夫人思子心切。 李纖凝默默把信放回。 “岳父岳母信中說什么?” “也是一些平常家事,順帶提及阿婋休夫?!?/br> “哦?” 李纖凝講了羅婋的事,仇璋應和一二語,對話干巴巴,甚無意思。像兩個尷尬陌生的人在說話。 草草收尾,李纖凝回了臥房,獨自寢下。 早上,仇璋將書信交給長隨周旺,命他送去驛站。周旺道:“整好,夫人也打發我上驛站送信,我一道送去?!?/br> “夫人有幾封信?”仇璋隨口問。 “兩封?!?/br> “拿來我瞧瞧?!?/br> 周旺奉上,仇璋分別過目,一封家里的,一封寫給韓杞。仇璋叫張旺等著,獨自拿了兩封信進書房。 家信放在一邊,單獨拆開給韓杞那封。 信紙展開的一剎那,仇璋赫然呆住。一問一答,加在一起寥寥二十字,他沒想到會這樣簡單。 內容雖簡單,不知為何他的心像壓了塊大石般沉重。 目光久久停頓在李纖凝的字跡上,甚安。甚安…… 半刻鐘后,仇璋將信還給張旺,獨自往衙里去了。 十二月,夷陵下雪了。薄薄的一層,早上曙陽一現即融。 夷陵沒有碳,夜里枕冷衾寒,醒來時手腳俱涼。素馨端來一碗姜茶,李纖凝喝完四肢略略回暖。 “用早飯嗎?”素馨問。 “沒胃口,等等罷?!崩罾w凝捂著心口歪在床頭,容色倦怠。 “小姐心口又疼了?” 當年那一箭落下的毛病,逢陰天下雪,李纖凝心口就犯疼。 “歇歇就好了,你忙你的去?!笔苓@毛病拖累,李纖凝說話慢聲慢氣,想當初她聲音何等清脆,如珠落玉盤,中氣十足。 這會兒……素馨不敢流露絲毫傷感的情緒,怕李纖凝不好受。 緩了片時,胸口疼的沒那么厲害了,李纖凝走出屋子,冬陽灑在臉上,把她蒼白的臉色照出了些許紅潤。 來到梅樹邊,原想看看紅梅堆雪的景色,哪知雪都化了,融成一窩窩晶瑩雪水,蜷在花芯。 李纖凝頗覺無趣,慢慢走到仇璋書房??此麜干蠑傊桓碑?,畫的正是昨夜的雪景,夜雪紅梅。另有一副字,書的是白樂天的《夜雪》: 已訝衾枕冷, 復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 時聞折竹聲。 李纖凝連讀了兩遍,夷陵不會有壓折竹子的大雪,那樣的大雪在長安。她明白,他思鄉了,誰又不思呢,長安的風物,長安的親朋,足足暌違四載了。 晚上仇璋被知州裴友范請去喝酒,派人捎信不回來吃晚飯了。峽州下轄夷陵、宜都、長陽、遠安四縣,州治設于夷陵,裴知州與仇璋同縣辦公,過從甚密。私下常常聚在一處飲酒取樂。 小地方亦有小地方的好處,不設宵禁。約莫子初時刻,仇璋回轉,他吃了酒,臉色紅潤。 仆人端了熱水進去給他泡腳。他素有四肢逆冷的毛病,這個天氣里尤其嚴重。 李纖凝蕭蕭然走進來,他見了問,“怎么還沒睡?” “我想等你回來再睡?!弊剿砼?,抓起他的手,“外面冷不冷?” 仇璋不太自在,又不好立刻抽回,回道:“不冷?!?/br> “手很涼呢?!?/br> “你的手也不熱,別叫我渥涼了?!苯o她拿開了。 李纖凝也不惱,說夫君我們玩個游戲。仇璋對她突然的活潑不適應,還是順著問,“什么游戲?” “我畫你猜?!?/br> 李纖凝忽然踢掉繡鞋上榻,箕坐在他身后,在他背上畫字。 “我只畫一遍,你心神集中?!?/br> 仇璋來不及錯愕,她已經一筆一劃在他背上畫完了五個字。 “猜得出來嗎?” 仇璋舔唇,“夫人……” “猜得出來嗎?” 仇璋把腳從水盆里提出來,叫小丫頭下去。小丫頭端著水盆掩門而去,仇璋這才說:“我猜不出來,夫人早些歇息,莫玩鬧了?!?/br> “衾寒誰與共?!崩罾w凝說,“我畫的是衾寒誰與共?!?/br> 一時房間里默默無言。 良久,李纖凝故作輕松的一笑,“打你給阿玥的書上看來的,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夫君猜不出來就算了?!?/br> 李纖凝穿上鞋子,整理好裙子,窣窣去了。 又過兩日,裴知州的夫人突然上門,私下里同李纖凝說了幾句話。素馨不知道她們說了什么,只知道裴夫人去后李纖凝臉色不大好,床上躺了半日。 晚上仇璋回來,得知李纖凝精神不佳,過來看了一眼,問候幾語,李纖凝沒答,他只當她還在生那晚畫字的氣,站了一會兒,見李纖凝還是不理,尷尬而去。 夜深人定,院子里靜悄悄的,下人們都睡下了,唯有李纖凝屋里頭和書房的燈亮著。 李纖凝披上衣裳,起身出去。 伏案而寐的素馨被她驚醒,“小姐……” “沒事,我去書房看看,你睡罷?!?/br> 安撫好素馨,李纖凝來到書房,直接推門而入。仇璋不料到她會突然闖進來,驚出一身汗,恍然給她帶進來的冷風一吹,身上涼透?;琶φ砗靡律?。 口中不悅道:“進來怎么不敲門?” 李纖凝眸中冷意凝聚,“我說怎么急著納妾,原來是急不可待,如饑似渴?!?/br> “你胡說什么,什么納妾?” “今天裴夫人來找過我了,說你前幾天在宴會上看上一位叫什么玉貌的歌姬,裴知州欲把她送給你作妾。裴夫人勸我大度些。我竟不知仇縣令想納妾居然不敢和我開口,還要假借別人之口?!?/br> 仇璋回想起來了,那日宴會上的確有位叫做玉貌的歌姬,因她歌喉婉轉,帶有京都口音,一問之下果是長安人氏,不幸淪落夷陵,便多與她攀談了幾句。 裴知州只當他對歌姬有意,意欲送他,仇璋幾番推辭,卻不過盛情,只好借口家中夫人不許納妾打消他的念頭。沒承想裴夫人會上門。 當下也不屑和李纖凝解釋,“沒有的事,你不必胡思亂想,明日我親自跟裴夫人解釋?!?/br> “好教她再來找我,給我安一個妒婦的名聲?” “你不是嗎?捕風捉影的事也能把你氣成這樣?!?/br> “我原是不值得跟你動氣的,既然大家過的不痛快,那就離了彼此罷。我不善辭令,你盡管寫,休書和離書都好,我拿上立刻離了你跟前,你愿意娶誰就娶誰,想納幾個妾納幾個妾,與我無涉?!?/br> “你這叫什么話?”仇璋動怒,“把我丟在苦惡之地,你去逍遙自在?” “我知道是我連累你淪落至此,你心里有怨氣不是一日兩日。你放心,只要你一日不回長安,我也不回。你不肯寫,我來寫好了,措辭簡陋些,你別介意?!?/br> 李纖凝來到案前,提筆欲書,仇璋搶過她的筆擲去一邊。 “李纖凝你敢!” “我去意已決?!?/br> 李纖凝當下也不和他爭執,回房自己默默慪氣到天亮,翌日叫素馨收拾行囊,著人找房子,她們要搬出去。 “搬去哪?阿玥怎么辦?” “憑阿玥意愿,她愿意留下我不攔,隨我走我帶著?!?/br> “這……這是怎么了?”素馨懵了。 等晚上仇璋回來,行禮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他看著大包小包,箱籠行禮,氣直往天靈蓋上沖。喝令素馨把東西放回原位,素馨回看李纖凝,李纖凝不發話,她哪里敢。嘆一口氣,“姑爺,您好好和小姐談談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