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濁便有些焦躁：“怎么會沒有，是不是你們看漏了？”

    “每天出城的人這么多，咱們也不能挨個盯著看，你覺得我們看漏了，自個兒出城尋去唄?！?/br>
    “你什么態度，事關人命案子，出了紕漏，你負責得起嗎？”

    “我一個守城小將，哪里負責得了人命案子?！?/br>
    “你……”

    兩邊都是一點即著的性子，裴縝怕出岔子，趕緊把沈濁拉到一邊。

    “你今兒是怎么了？”

    “案子一點兒進展沒有，我著急?！?/br>
    “少來搪塞我?！迸峥b頃刻下定結論，“是不是又和若若吵架了？”

    沈濁一語不發。

    “這次又是因為什么？”

    “她撞見我和花四娘在一起……”

    裴縝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么：“你不是答應我和花四娘斷了么？”

    “我和她斷了，她和我沒斷……”

    “你呀，叫我說你什么好！”

    沈濁蹲地上，像只被掃地出門的大狗：“晚上我沒地方落腳，你在醴泉坊賃的那間房子借我住住?！?/br>
    “沒有炭火沒有被褥你怎么??？”

    “我扛得住?！鄙驖釄剔值?。

    “依我看，你還是趁早回去跟若若賠不是，別總像個縮頭烏龜似的逃避?！?/br>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要怎么賠不是？你沒攤上哪里明白，昨夜大風大雪，她把我鎖在外頭一晚上，任我喊破喉嚨好話說盡也無濟于事，看那架勢恨不得我死了?！?/br>
    “那你后來怎么過的夜？”

    “后面實在扛不住，去武侯鋪呆了半宿?！?/br>
    裴縝又恨他又可憐他：“晚上你跟我家去，揀個機會我去和若若談談?！?/br>
    沈濁如遇救星，瞬間恢復他那副嬉皮相，抱住裴縝胳膊哈巴狗兒似的蹭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br>
    “放手，少惡心我?！?/br>
    “喂！”拉扯間，忽然聽見遠處的守將喊，“那個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裴縝循聲望去，見一輛馬車轆轆駛來，趕車的男人肩上蹲的恰是一只獼猴。

    原來陳中發在西市賣藝兩月，卻從未實打實的逛過西市，都說不逛東西兩市枉來長安，因此陳中發退房后沒有立刻出城，而且去逛了西市。不知不覺買了許多東西，為此不得不又買了一輛馬車。

    裴縝沈濁將其截下，帶回大理寺單獨審問。沒費什么力氣，甚至僅僅只是看見信封，陳中發便將信的來歷悉數交代。

    “這封信確是我送給馮家娘子的，但是我也是受雇于人?！?/br>
    “什么人雇你？”沈濁追問。

    “一個女人?！标愔邪l回憶道，“那日我照例在西市賣藝，因賣了兩個月，早已不新鮮，看的人并不多，那個女人是其中一個，完了還賞我不少錢，我以為遇上慷慨的婦人了，誰知她突然與我攀談起來，得知我第二天要離開長安，便說有樁輕松買賣與我做。后面的事你們都知了?！?/br>
    “那女人什么模樣？”

    “看不清，她戴著帷帽?！?/br>
    陳中發雖說不知道，裴縝心中卻已有數：“模樣兒沒看見不打緊，記得聲音就行。若教你再聽見她的聲音，認得出來罷？”

    “認得出來，女人聲音尖，很好辨認?！?/br>
    裴縝便叫沈濁去傳喚張螢娘。

    沈濁至張螢娘宅，敲響房門，不想開門的是馮寶兒。

    “寶兒，你怎么一天到晚粘在這里?！?/br>
    寶兒咯咯笑著往屋里跑：“娘，螢姨母，沈叔叔來了……”

    沈濁掀簾進來，見螢娘半躺半靠在床上，頭纏抹額，一臉病容。黃惜服侍她吃藥，她嫌棄苦，嘴角緊緊抿著不動。

    黃惜嘆氣：“一碟子蜜餞吃見了底，藥還沒下去半碗?！?/br>
    沈濁看到這副情景吃驚道：“怎么病了？”

    “什么意思，好像我想病似的！”螢娘出言譏諷，嗓音嘶啞，帶著混濁濃重的鼻音。

    黃惜起身解釋：“怪她昨日發癲，半夜里開窗看雪，今早上就起不來床了，大夫說是重風寒?！?/br>
    “重風寒……豈不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

    “大夫人說怎么著也得小半個月?！?/br>
    螢娘沒好氣道：“沈獄丞來作甚？”

    沈濁打個哈哈道：“我娘子想養只狗，我見你家白雪生的漂亮，提前過來講好，什么時候生小狗送我一只?！?/br>
    螢娘見是要狗，緩和下來，“知道了，屆時給你留一只?！?/br>
    沈濁謝過出來，回大理寺和裴縝商量。裴縝道：“不管是不是緩兵之計，咱們且走著瞧，不信她還不好了！”

    第49章 .橘頌篇（十一）難以啟齒

    冬月里天黑得快，申時才過，已是一片暝晦。林畔兒將檐下燈籠挨個點亮。燈籠還是前些日辦喜事為圖吉利掛上去的，茜紗裱糊，篩出旖旎薄紅的光，籠著人身、雪地、樹影……天地都烘托的曖昧了。

    點到最后一只，后方忽有陰影覆蓋下來，林畔兒腳下靈活，踩著條凳跳開。沈濁撲空，頭磕在窗框上，吃痛道：“想捉弄畔兒一次真難?！?/br>
    “磕疼了嗎？”林畔兒關切道。

    “他自找的，別搭理他?！甭湓诤竺娴呐峥b趕上來，手臂環過林畔兒腰肢，摟著屋里去，“下午過得如何，交代你的事有沒有照做？”

    “做了，小姐們都夸棗花酥好吃?！?/br>
    裴縝吻她：“真乖?！?/br>
    “裴緒今天是不是來過？”

    “有來過，二爺怎地知道？”

    “我看門口有腳印，像他的。他來作甚？”

    “過來送橘子，順便囑咐我最近不要出去亂走?！?/br>
    “你出不出去關他什么事，管得真寬?！?/br>
    林畔兒見裴縝不悅，挽救道：“但他送來的橘子很好吃?！?/br>
    “有多好吃，給我嘗嘗?！辈桓适芾渎涞纳驖釘D到倆人中間。

    “我拿給你吃?！?/br>
    看著林畔兒裊娜的背影，沈濁癡漢似的感嘆：“畔兒真乖，若若要是有她一半乖巧我也不用遭這份罪?！?/br>
    裴縝冷笑：“若若真是這樣性格，你又該嫌她沉悶無趣了。得隴望蜀，貪得無厭，說的就是你這種人?！?/br>
    林畔兒端著橘子回來，并未察覺氣氛不對，主動剝給沈濁吃。裴縝眼睛瞪著，沈濁愣是沒敢接：“我自己剝，我又不是沒長手，豈敢勞煩嫂子?！?/br>
    裴縝被沈濁的稱呼取悅，接過林畔兒手里的橘子，似笑非笑道：“他不吃我們吃?！焙土峙蟽耗阋话晡乙话甑胤质沉?。

    吃罷，林畔兒去傳飯，三人湊一塊用飯。窗外秋風瑟瑟，萬物蕭條，窗內一方天地溫馨十足，炭火攏得通紅，粥飯飄著香氣，貍奴繡墊上臥著，肚子呼嚕嚕響著。

    沈濁挾起魚rou引誘，被林畔兒強行拽回：“別擾貍奴休息?！?/br>
    沈濁只好自己吃掉。

    “差點忘了，你來這里若若怕還不知道，待會兒我叫人過去知會一聲?！?/br>
    “知會不知會有什么打緊，她又不關心?！?/br>
    “若若的性子你還不了解，嘴硬心軟?！?/br>
    沈濁聞言不語。

    裴縝沒有打算放過這個話題，繼續道：“明日散值后我和你同去，你想好明日要說的話，盡量屈就她些。我從旁幫襯說情，料想她不會拂我顏面，能夠暫熄怒火?！?/br>
    沈濁嘴里的菜漸漸沒了滋味。

    裴縝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見沈濁不說話，便覺不對：“還是說你有異心了？”

    “我能有什么異心?！鄙驖岱畔驴牦?。

    “……那敢是另有隱情，你有什么事對我隱瞞？”

    沈濁又不做聲，裴縝便知猜對了。

    “究竟是什么，你說出來，能解決一道解決?！?/br>
    “你能解決才怪?！鄙驖嵝÷曕止?。

    “你不說我怎么解決？”

    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飯：“你倒是說啊?！?/br>
    沈濁嘴動了兩下，聲音卻小的聽不見。

    “大點聲?！?/br>
    “我們小半年沒行過房了?！鄙驖崤み^臉看貓。

    裴縝呆住。沈濁的性情他清楚，三天都能憋死，小半年……

    “為什么不行房？是你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

    沈濁抱起貍奴，低頭摩挲貓毛。半晌吐字不清地回了句：“我……”

    “你有什么問題？”

    氣氛詭異，林畔兒一邊捧著馓子嚼一邊看著裴縝對沈濁步步緊逼。

    沈濁這次的聲音更低了，形同蚊蚋。

    “痛快點，別跟新過門的小媳婦兒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