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弄得一頭汗?！绷峙蟽阂娝~頭上濕淋淋的，怕他著涼，扯來帕子與他擦拭，一邊擦一邊聽六餅用壓抑不住的興奮嗓音道：“我在花園那邊兒玩，聽見二爺和畔兒jiejie回來急忙往回跑，跑得急了，出了點汗?！?/br>
    “到火盆邊兒坐坐，仔細傷風?！?/br>
    六餅渾不在意，追問林畔兒：“畔兒jiejie這次出門有給我帶禮物嗎？”

    “禮物？”林畔兒怔了怔，隨即搖頭，“不曾帶?！?/br>
    六餅失望地“啊”了一聲，“換做我跟二爺出去，一定會給畔兒jiejie帶禮物?！?/br>
    長椅上躺著的裴縝禁不住笑起來，半坐起身子道：“你畔兒jiejie逗你玩呢，禮物自是有的?！?/br>
    “真的嗎？”六餅頃刻奔到裴縝身前。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先問你，我交代你的事有沒有辦好？”

    “二爺放心，貍奴被我養的可肥了?！绷炁闹馗?，“我天天去偷廚房的rou喂它，為此沒被胖嬸子攆，您且等著我這就把它帶回來給您瞧?！?/br>
    六餅一溜煙飛出去，全然把林畔兒的話拋之腦后。

    他走后，林畔兒問裴縝：“先前置辦的許多東西不都是給夫人小姐的，二爺哪來的禮物送六餅？”

    “這就不用你管了?！?/br>
    見裴縝一副有主意的模樣，林畔兒也就沒再多問。

    少頃，薔薇端著姜絲雞湯進來，笑吟吟道：“天氣轉涼，廚房特意燉了雞湯給老夫人補身體，還加了姜絲御寒，老夫人聽說二爺回來，忙不迭叫把雞湯給二爺端來，還囑咐說二爺一路風霜，不必急著過去請安，權且歇著，晚上再來一處用飯?！?/br>
    “jiejie來的真及時，正想著喝點湯暖暖胃。畔兒把我從藍玉縣帶回來的玉鐲給jiejie拿來?！迸峥bcao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另有幾份給母親和meimei們的，也勞jiejie給我送去?！?/br>
    “了不得，收你一份玉鐲就來使喚人來了，怎么不去使喚自己房里的人?！?/br>
    “jiejie知道我房里人少，這樣我叫紫燕陪jiejie走一趟?！?/br>
    打發走薔薇，裴縝試了試雞湯，見猶是燙的，招呼林畔兒：“先別忙了，過來喝碗雞湯，暖暖身子?！?/br>
    “老夫人賞給二爺的。我不喝?！?/br>
    “我的不就是你的?？禳c，別等我去薅你?！?/br>
    林畔兒放下手里活計，走過來乖乖喝下一碗，裴縝見她喝完才肯喝。姜性暖，發散后全身暖烘烘的，額上很快薄薄出了一層汗。林畔兒趕忙為他加衣：“旅途勞頓，二爺回床上歇一歇?！?/br>
    “不忙?！迸峥b拍了拍林畔兒的手，順勢將她攬入懷中，“等晚上我去見母親，就和她說我們的事?！?/br>
    林畔兒垂眸不應。

    裴縝察覺異樣：“怎么不開心？”

    林畔兒起身坐到對面，看著裴縝的眼睛說：“我能做二爺的妻子嗎？”

    裴縝愕然。

    林畔從他的表情里獲悉答案，緩緩低下頭：“果然還是不行么……沒關系，我隨口問問?！?/br>
    裴縝眼底鋪滿歉意：“畔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這件事太過復雜。我做不到與我的家族與整個世俗禮法對抗，我沒有那樣的能力也沒有那樣的心力?！?/br>
    “我知道，是我太為難二爺了。就當做是我一時的非分之想，二爺忘了吧?！?/br>
    “不，雖然我給不了你正妻的名分，但是我向你許諾，今生不再娶妻，唯與你一人白頭偕老?！?/br>
    林畔兒點點頭，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轉眼，六餅抱著貍奴回來，果然被養的肥肥的，大了一圈，差點認不出來。六餅向裴縝邀功，裴縝將途中買的點心拿去賞給他。六餅捧著點心歡歡喜喜找何婆去了。

    “二爺什么時候買的，我都不知道?！?/br>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闭f著又從隨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個小木匣，將木匣里的東西一一擺到貍奴跟前，“這是給我們貍奴的禮物?！?/br>
    林畔兒撿起一只打量，慵懶小貓形狀的玉雕，是她曾在玉器鋪子里中意過的擺件。林畔兒會心一笑，拾起姿態各異的“小貓們”，一字排開擺到裴縝的書桌上。

    傍晚到老夫人房里用飯，老夫人淚眼婆娑拉著裴縝不住地看，連聲說：“出去一趟，可見辛苦，人瘦了一圈?！?/br>
    “旅途奔波，難免清減。我看二哥倒精神了許多?！蔽逍〗阊孕﹃剃痰?。

    “娘就是偏疼玄朗，兩月不見，倒像一別兩年?！迸峋w調侃。

    “沒出息的，就會和你弟弟爭寵?！崩戏蛉顺馔昱峋w，轉頭拉著裴縝在身旁坐下，問了些旅途里的事。裴縝一一見告。

    見氣氛和樂，裴縝趁勢說了和林畔兒的事，老夫人聞言道：“早該如此，上次你鬧脾氣不要人家，讓那孩子受多大委屈。這回功德圓滿，也是大好事一件?！?/br>
    老夫人語氣微頓：“除此以外，還有一件天大的好事?！?/br>
    裴縝見眾人目光殷殷落來，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老夫人深看一眼大夫人，拍著裴縝的手背道：“你大嫂為你說了一門親事，對方是房家嫡親小姐，模樣生的俊秀，性格也溫順?！?/br>
    怒火霎時充盈裴縝眼眶，他倏地站起來，厲聲道：“我幾時說過要成親了？”

    眾人驚異于他的舉止，通通噤聲，室內氣氛驟然僵滯，像是突然遭了冰霜的打壓，就連一向活潑的五小姐也噤若寒蟬。

    裴緒眉頭狠狠一皺，呵斥道：“玄朗，怎么跟娘說話呢！”

    裴縝意識到方才語氣不妥，卻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把矛頭轉向大夫人：“大嫂閑得無聊嗎？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干涉我的事，有這份閑心你不如替大哥張羅張羅，多給他收幾房姨娘，省得他跑我房里偷吃?！?/br>
    “裴玄朗！”

    裴緒拍案而起。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老夫人頭疼地扶額。

    薔薇適時站出來打圓場：“飯備好了，要開飯嗎？”

    五小姐接上話茬：“快叫他們端上來，我肚子都餓扁了?！?/br>
    裴緒平復怒氣，主動給裴縝臺階：“先吃飯吧，有什么事日后再說?！?/br>
    裴縝扭頭便走：“我沒胃口?！?/br>
    裴緒一把拉住他，刻意壓低聲音道：“母親引頸盼了你兩個月，你就這么走了？”

    裴縝余光里瞥見老夫人正緊張地注視著他，軟下心腸，安生坐下來吃飯。

    席間，大抵是為了安撫裴縝，駝蹄羹上來時老夫人吩咐人給林畔兒送去一盅，還叫裴縝改天帶林畔兒來給她請安。

    裴縝應和下來。

    回到房里，林畔兒正坐在火盆前打瞌睡，腿上蜷著貍奴，毛茸茸一團。

    裴縝將冰涼的指尖貼在林畔兒頸rou上，林畔兒倏地醒來。

    “二爺回來了?！鄙锨敖庀屡峥b的披風。

    “駝蹄羹吃了嗎？”

    “嗯?！?/br>
    “好吃嗎？”

    “還好?！?/br>
    裴縝捏捏她的臉。

    林畔兒躲開：“二爺手好涼?！?/br>
    “是涼了點，你給我渥渥?！?/br>
    “明明腳下有火盆……”

    “就想讓你渥嘛?！?/br>
    “我們的事……老夫人同意了嗎？”

    “母親當然同意?！?/br>
    “那我們什么時候……？”

    “改天我帶你去給母親請安，屆時定個吉日?！?/br>
    “還要請安……”

    “你作為我的妾室，以后要日日給主母請安?！?/br>
    林畔兒眼睛瞪的大如銅鈴。

    “什么表情?！迸峥b感到好笑，“你別怕嘛，只是去請請安，陪她老人家說說話，母親待人寬柔不會為難你什么?！?/br>
    林畔兒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裴縝剛提了個頭，轉瞬又否決，“算了，還沒定下來，先不說?！?/br>
    林畔兒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見他不說，也不追問，轉頭去鋪床。裴縝看著她忙活的背影，卸去方才的輕松，面色忽然變得凝重。

    許下的承諾，他真的能做到嗎？

    第40章 .橘頌篇（其二）違逆

    老夫人酷愛青碧之色，言稱此類色最宜人眼目。裴縝見林畔兒衣櫥里沒有，請來裁縫為她量身定做，不出數日，衣裳送來，裴縝不免驚訝顏色竟與林畔兒如此契合。

    林畔兒日常多著灰白暗淡之色，將她整個人襯得黯淡無光，毫不起眼。而今一身亮眼的青碧，宛若把青山綠水披在身上，清冷孤峭的性格與綠意相輔相成，迸發出不可忽視的美。

    穿過曲折迂回的廊道，來到廣廈大屋前，庭前的冬青竟也在那欲滴的翠意面前露怯，變得灰撲而畏縮。林畔兒穿過重重的人墻，來到由一堆仆婦簇擁著的老夫人面前，盈盈屈膝。

    “抬起頭來我看看?！?/br>
    隨著林畔兒揚頸，五小姐六小姐也跟著伸長脖子，意欲一睹芳容。

    入府半年，林畔兒還是第一次見到老夫人，見她五十多歲，團臉盤，眉目間透著和藹。這只是一眼的印象，一眼過后林畔兒便把目光垂了下去。

    老夫人滿意地“嗯”了一聲，“是個清透的人兒，看著也沉靜，不像那些個愛招搖的，快起來，倒我身邊來坐?！?/br>
    裴縝扶起林畔兒，送到老夫人身邊。

    六小姐卻拿扇子遮嘴，悄悄對五小姐說：“我瞧這位林姨娘完全不是我二哥中意的類型，我二哥怎么就看上她了?！?/br>
    五小姐也感嘆：“和二嫂整個一個南轅北轍?！?/br>
    老夫人拉著林畔兒的手，問她今年多大，家中還有什么人，進府前做什么的，林畔兒一一答了。老夫人聽說她是個孀婦，心里便有些不大得勁兒。旁人表情一時也是精彩紛呈。

    裴縝臉色便不大好看。

    大夫人見狀，搖曳上前，抓起一只橘子塞到林畔兒手里，“這是南豐縣來的蜜桔，林姨娘嘗嘗?！?/br>
    林畔兒謝過，剝開橘皮，掰下橘瓣一瓣瓣來吃。裴縝見她自在安然，顏色緩和，也拿起蜜桔來剝，剝好了喂老夫人吃：“娘最近胃口差，多吃些酸甜的東西開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