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面對杜正卿問詢,鄒玉盈沉默以對,一言不發。杜正卿不顧年事已高的身體,堅持親力親為,硬撐著精神和她耗,然而直到裴縝回到班房休息,杜正卿還是沒能撬開鄒玉盈的嘴。 裴縝躺在班房的床上,輾轉反側直到破曉時分才睡著,睡不到一個時辰又被給沈濁搖醒。 沈濁將一包籠餅扔給他,“快起來吃,吃完咱們還得去堵姓崔那小子?!?/br> 裴縝迷迷糊糊坐起來,眼睛尤閉著,嘴里囈語道:“給我打盆水?!?/br> “你跟我說話嗎?”沈濁左右看看,發現屋里除了他倆沒別人,“你當這是擱你家有一大堆人供你使喚?用水自己打去?!?/br> “我沒打過水?!?/br> “那我就——好吧,我確實打過?!比酉鲁缘揭话氲幕\餅,憤憤出去打水,水打回來,見裴縝還迷糊著,“怎么著二爺,用不用我把汗巾打濕了給您捧過去?” 裴縝沒做聲,自取下隨身的汗巾打濕覆臉上,涼意隨之而來。裴縝恢復幾分精神,吃過籠餅,和沈濁一起趕赴崔家。 崔公子被他們堵個正著,面對質問崔公子起初還天真地以為可以靠裝傻糊弄過去:“畫?什么畫?我們家的畫不是都被大理寺收走了嗎?” “你一萬兩銀子一幅賣給一字生香鋪畫,裝什么傻,再嘴硬咱們到大理寺說去!”沈濁沒那個耐心同他掰扯,兇巴巴吼出來。 崔公子被嚇著了,慌張交待:“畫是在父親書房的暗格里發現的,我對這些不感興趣,見值幾個錢,便拿去一字生香鋪交易了?!?/br> “既然不感興趣,又怎會知道一字生香鋪?” 聽聞此言,崔公子露出一絲輕蔑笑容:“長安城的王孫公子中沒有不知道一字生香鋪的?!?/br> “喲,那你們這些王孫公子真夠骯臟下流?!鄙驖徇m時譏諷。 崔公子面露不快,不待他們起爭執,裴縝迅速出下個問題:“畫上印有中山道人字樣,中山道人是誰?” 崔公子目光閃躲,“這個……這個我怎么知道,許是哪個隱逸者?!?/br> “能到令尊書房看看嗎?” “看過多少次了,還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看看,公子不必緊張?!?/br> 在裴縝的凝視下,崔公子無可奈何,于前方引路。 書房布置一如從前,分毫未有變動。裴縝走到黃檀木桌前,拿起上面的印章挨個打量,忽然不知看到了什么,裴縝瞥一眼崔公子,隨后當著他的面在紙上蓋章,印出的赫然是“中山道人”四個大字。 崔公子白色霎時蒼白如紙。 從崔府出來后,沈濁心情十分愉悅,“虧他崔郁還是朝廷命官,想不到私下里這樣齷齪,你瞧方才姓崔那小子的臉色,看他以后還怎么在長安城混?!?/br> “若只是愛好,談不上齷齪,只恐因這點愛好害人害己?!迸峥b聯想到嬌弱不勝的鄒玉盈,眉宇間的憂思又重了幾分。 “你的意思是說……” “現在還不能確定什么。咱們先去一字生香鋪,把剩下的五幅畫取來?!?/br> 又豈是容易取的。 “你說畫呀,昨晚上給東家送去了,因為少一幅,害我挨了好一頓責罵。也就是看在裴大爺的面子,咱們還能心平氣和地在這里說話,否則,早官府里見了?!?/br> “去你的官府,大爺我就是官府。那畫是公家要,又不是我們匿下了。要怪就怪你們運氣不好,收了贓物?!?/br> 裴縝趕緊喝止沈濁,將他攆出屋去。隨后詢問朱掌柜,“東家是哪位,還望朱掌柜賜教?!?/br> 朱掌柜捋捋胡須,“這個嘛……說出來怕嚇你一跳?!?/br> 一刻鐘后,當裴沈二人站在常山王府邸前時,的確吃驚不小。 “你說他堂堂一個王爺,到東市開什么鋪子,還賣春宮,這不是丟祖宗的人嗎?” 面對口無遮攔的沈濁,裴縝頭疼不已。語重心長道:“你說話小心些,我聽聞常山王為人心胸狹隘,被有心人聽去傳小話,你千辛萬苦得來的獄丞位置也要不保?!?/br> “不就是一個獄丞么,有必要加上千辛萬苦四個字?難道你不提醒我就會忘了就這么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吏還是靠老丈人的關系得來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何苦多心?!?/br> “是,你沒那個意思,你說他心胸狹隘就沒事,我說他丟祖宗的人就要為此戰戰兢兢?!?/br>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br> 沈濁見裴縝道歉,更覺沒意思。好在前去傳話的人很快出來。兩人以為王爺會請他們進去,熟料只是派了個管事搪塞:“叫二位官爺久等了,事不湊巧,畫叫我們家小姐拿著玩燒壞了,王爺說若知道這幾幅畫和近來發生的命案有關說什么也要小心保存,哪里會給小孩子碰到。發生這樣的事他也十分痛心,吩咐小的代他向二位賠罪?!?/br> “春宮畫哪有給小孩子玩的道理,編謊也編得像樣點?!鄙驖岱籽?。 裴縝則道:“既是燒毀,還請呈上灰燼,好讓我們交差?!?/br> “一并帶來了。二位過目?!?/br> 管事身后的小童上前,將木盒交給裴縝。裴縝與沈濁打開木盒,見是一些灰燼,夾雜著殘存的提花錦緞邊兒以及十根烏木軸桿。至于畫的內容,則無一絲端倪可尋。 裴沈二人不啻被當頭澆了盆冷水,從頭冷到腳。 “打發走了嗎?” 涼亭里,常山王一邊兒品茶一邊兒問。 “打發走了?!狈讲诺墓苁禄?,“裴爺這招真奏效,他們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br> “忘端坑起自己的親弟弟來確實有一手?!背I酵跣χ驅γ娴呐峋w。 裴緒一臉委屈道:“哎喲,王爺真會編排我,我坑他還不是為了王爺您?!?/br> “真為了我你就不該把那一幅畫交出去,六幅《蛇女圖》,眼下少了一幅,委實缺憾?!?/br> “事關兇案,王爺不是也很關心那個案子,若能幫上忙,早早完結此案也是好事。省得大家惶惶不可終日。王爺你聽說沒,文遠躲在在家都不敢出來了?!?/br> “那個膽小鬼!”常山王取笑。 “至于說畫,等案子完結,風聲過去,完璧歸趙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br> “你呀,鬼點子就是多?!背I酵踝焐闲χ?,不知是稱贊還是貶損。 裴緒突然想起了什么,眉頭微蹙,小聲詢問:“青姑娘尋著沒有?” 聞言,方才還一團和氣的常山王將茶杯重重擲到石桌上,臉色瞬間沉如水。管事的乖覺打圓場:“裴爺快別提了,不知派出多少撥人找,愣是一點兒音訊沒有,氣得王爺多少日子沒正經吃過一頓飯?!?/br> 常山王異常敏銳:“突然提她干嘛?你見著她了?” “隨口問問,當年在別莊我也只是遠遠瞥見青姑娘一眼,未曾目睹真容,縱是對面走過,亦不相識?!?/br> “這丫頭,待找到看我不活剝了她的皮!” “王爺說笑了,您哪里舍得動青姑娘一根汗毛?!?/br> “這次我非給她點教訓不可!養不熟的白眼狼。你瞅瞅我這只手,五根手指活活給撅折了四根,至今還提不得筷?!背I酵踅o裴緒看他纏著繃帶的手,滿面憤郁之色。 “阿嚏——” 林畔兒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一個噴嚏有人想,兩個噴嚏有人罵,這是有人想你了?!焙纹判呛堑?。 “給花粉嗆的?!?/br> 何婆過來給林畔兒送瓶插花,稍微一動,花粉便簌簌抖落,誘得人鼻子發癢。 瓶兒水滿上,花兒參差錯落插好,林畔兒退開幾步打量,見花兒好看,露出滿意神情。 “何mama,吃西瓜嗎?” “哪來的西瓜?” “昨個兒老夫人派人送來的?!?/br> “喲,那還是給二爺留著吧?!?/br> “半個西瓜,放了一天,不吃該壞了?!绷峙蟽赫f著走出去,來到水井旁,搖著轆轤提上水桶,西瓜端端正正坐在桶里,被深井水湃久了,昂然一股涼意。 林畔兒捧回院子,使刀咔嚓一分八塊,撿中間甜的遞給何婆,又招呼六餅。六餅房里午睡,聽聞有西瓜吃,一骨碌爬起來,痛快吃掉兩大塊。 林畔兒蹲在花陰下,隨吃隨吐籽,噗噗噗,籽粒神奇地堆成一座小山。 六餅見了央求:“畔兒姐,你怎么辦到的?也教教我?!?/br> “看著那個地方吐,籽自然落那個地方了?!?/br> 六餅依樣畫葫蘆,結果不言而喻,“畔兒jiejie騙人,根本做不到!” 何婆吐了兩下也不成,問林畔兒:“你打小就吐這么準?” 林畔兒啃著西瓜,“嗯?!?/br> “哎喲這孩子,真有兩分天賦在身上?!?/br> …… 林畔兒三人快樂啃西瓜的同時,裴縝沈濁被太陽烤得如同蔫掉的小草,無精打采地回到大理寺。 杜正卿早料到是這個結果,也沒苛責他們,取過印章,下到牢里,把印章摔到鄒玉盈面前:“這是從崔郁處搜來的,事到如今,你還不交待嗎?” 鄒玉盈看著那印章,忽地掩面痛哭。 第15章 .蛇女篇(十五)相媚好 “我的玉盈,我的玉盈在哪里?”獲知消息,鄒元佐一大清早匆匆趕至大理寺。 中尚屬掌宮內雜作,供郊祀圭璧及天子器玩、后妃服飾雕文錯彩與百官魚袋等。其署令充其量不過是從六品的小官,因經常與宮妃們打交道,不容小覷。見他來,房少卿遠遠迎出來:“鄒兄稍安勿躁,令嬡好得很,我們杜正卿連一根手指頭也沒碰她?!?/br> “呸!”鄒元佐一向以儒雅著稱,此時急切起來竟也顧不上維持風度,“你們敢動我女兒一根手指試試!” “是是是,我們請令嬡來只為了解案情,絕不為難她?!?/br> “有什么好了解的,人又不是我們玉盈殺的。你們大理寺胡來也有個限度,抓不著兇手,為難一個婦人算怎么回事兒?” “實在是有些牽扯,不得不調查明白?!?/br> “眼下可調查明白了?” “令嬡不肯配合,至今為未開口說一句話?!?/br> “哼,她什么也不知道,你們叫她說什么!”鄒元佐忿然作色,“玉盈在哪,我要帶她走!” 房少卿攔下鄒元佐:“鄒署令也是為朝廷做事的,好歹理解理解我們的處境,若非手上有證據,我們會傳喚扣押令嬡嗎?” “你們有什么證據?”鄒元佐吃了一驚。 “這個暫時無法透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