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早上，只吃了些西紅柿與黃瓜而已。這些東西富含水分，吃起來滋潤順口，但吃下去卻很快就餓了。

    之后，她就忙著同莊宅牙人一起去官府辦事，到那里交易房屋，交稅金，給莊宅牙人報酬。

    算上在官府等待的大量時間，黎錦一共用去了兩個時辰左右，怎能不覺得饑餓呢。

    由于腹中饑餓，因此心急，買了包子便想急忙回家。

    會不慎把貼身跟著自己的阿誠給甩開，也是與這個原因大有關系。

    因此黎錦一回到大雜院，什么都不想說，只想趕快吃點東西。

    她隨手拿起一個紙包，打開又隨意拿起了個包子，便吃了起來。

    這是一個蘿卜粉條餡的包子。

    半透明的粉條，應該是焯過水或者浸泡過再切段的，吸過一些水分，便會比較軟嫩，而又不怎么油膩。

    蘿卜呈現絲狀，顏色是淡淡的粉紅色，像開過了一段時間的櫻桃花，又像難得一見的稀奇晚霞。

    其中加了香油，又加了些不知具體是什么的香料粉末，雖是素食，吃起來卻有一股近似rou的香味與口感。

    蘿卜毫無苦澀之感，反而頗具一股柔和的清甜滋味，口感軟硬適中，豐腴而肥厚。

    粉條口感則是十分之細膩柔滑，雖然軟嫩卻也成形，并非稍一碰觸便碎成粉末軟泥的狀態。

    芝麻香油與秘制調料的搭配，讓餡料有了似rou香，而無rou的肥膩異味，這一奇異的效果。

    而包子皮也是堪稱一絕。

    明明實際上非常之薄，但這么薄的包子皮卻依然帶有彈性與韌性。

    雖然發酵得很充分，卻不會像饅頭一樣，過分松軟或是呆板。

    包子皮不是雪白的，而是玉色般的半透明狀，油脂稍稍地滲入了包子皮之中，才能看來有這樣的視覺效果。

    這包子皮也有些許淡淡的甜味，不知是面粉本身的味道，還是被蘿卜粉條餡里滲出的湯汁，浸染的結果。

    黎錦吃了，覺得味道不錯，道：“京城買賣人的手藝就是好。這比孩兒在軍營吃過的素餡包子強得多了?！?/br>
    老將軍道：“這是著實不錯。比我們家過去那個包包子的廚師強得多呢?！?/br>
    黎錦問道：“包包子的廚師？是哪個??？家里的仆人，孩兒除了徐媽，幾乎都不認得呢?！?/br>
    老將軍聽了，搖搖頭，長嘆一口氣，道：“這便是，‘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了啊……”

    原來將軍府的仆人，也不是都愿意跟著黎家吃苦的。

    黎家落魄時，愿意跟著老將軍一起討生計的，不過兩三成人而已。

    大多數仆人，都是轉頭就換了東家。

    而廚師，更是除了一個忠厚本分的老實人之外，要么去了飯店酒樓，要么直接轉投了英親王府。

    會包包子的那個廚師，現在應該就在英親王府或是英親王府別院，繼續包包子呢。

    老將軍雖然一切苦難災禍都能隨遇而安，但想起這碼事，還是禁不住會有些許哀怨之氣的。

    黎錦聽了父親說起往事，也是微微唏噓。

    她輕嘆一聲，又強顏歡笑道：“爹爹也莫要難過。世間俗人皆是捧高踩低，這都是常態。他們不過是些下人，沒學過忠孝仁義的道理，同甘便可，怎么會愿與咱們共苦？眼下竟然有兩三成人愿意跟著咱們吃苦，實屬難得。孩兒聽了倒驚訝極了。想是我們家為人實在仁慈寬厚，故有忠仆跟隨，爹爹明明應該高興才對?！?/br>
    老將軍聽了，其意稍安，道：“不料小魚倒頗會說話。這樣一說，也是為父刻薄了些，所以沒幾個人愿意跟隨吧?！?/br>
    黎錦道：“若論仁慈寬厚，怎有人比得上爹爹？爹爹仁者愛人，孩兒此生未見能比擬者?！?/br>
    老將軍微笑道：“若論溫厚和善，為父還真比不過小魚呢?！?/br>
    黎錦靦腆道：“爹爹何出此言？孩兒并不這么覺得?！?/br>
    老將軍道：“阿誠這孩子，不也是在小魚落魄的時候，千里迢迢跟著你過來的？若不是你性情溫柔寬厚，待人親和，誰肯跟你過來吃苦？”

    黎錦聽了，忸怩道：“孩兒被罷免時，原本也不知道情況這么糟糕。本來是想托人為阿誠弄個前程才帶上他的……算了，這話先不提了吧?！?/br>
    黎錦轉頭望向阿誠，阿誠只是低頭吃包子，一言不發，也看不出他臉上是什么表情。

    見狀，黎錦本來是想說些什么的，但她剛要張嘴，終究欲言又止。

    算了，先繼續吃包子吧。黎錦又拿起了一個包子。

    這次拿在手里的包子是茭瓜雞蛋餡。

    茭瓜這種食材，雖然常常用來作餡，但其實制成包子餡，卻又是不太容易好吃的。

    茭瓜做成包子餡料的結果，往往是，要么沒熟透、太硬，要么熟爛如泥、毫無口感。

    而黎錦正在吃的這個包子，其餡料卻完美回避了這兩種缺點。

    茭瓜絲既脆嫩又保留著一定的彈性，柔軟中帶著微妙的堅韌性。那種纖細而絲滑的口感，令人想起石花菜來。

    而當茭瓜絲被咀嚼粉碎時，瓜類食物特有的，柔和而溫厚的甜味又會在口中彌漫開來。

    雞蛋混入餡料之前，應該加了不少油炒制過。

    即使已經碎成了小塊，也看得出來雞蛋吸了不少油，蓬松得像棉花一樣。

    由于油放得很多，又加了些類似五香粉、十三香的調料，雞蛋便帶上了一種馥郁的濃香氣息。

    濃香的雞蛋與俏皮的茭瓜絲結合在一起，中和了放油過多可能導致的油膩感。

    如果說，蘿卜粉絲餡的包子，在調味上刻意追求了非rou而似rou的效果的話；這茭瓜雞蛋餡，就是一吃就知道是素菜，卻依然令人念念不忘。

    難道是因為吃的時候太著急了嗎？這個角瓜雞蛋餡的包子，拿在手里好像幾口就不見了。

    還沒怎么品嘗出味道呢。

    黎錦覺得有些無奈，她又伸手拿了今天午飯的第三個包子。

    是茴香香菇餡。

    真是非常稀奇的組合，在黎錦的認知里，茴香餡一般搭配的都是雞蛋，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用蘑菇搭配茴香的組合。

    香菇這種蘑菇，吃起來口感與rou類很像，即使剁碎了摻雜到餡料之中，那種獨特的口感依然能清楚地品嘗得出來。

    茴香這種食材，天然就是一絲一絲的，菜絲異常纖細。

    它的香味非常特別，十分濃烈，在芳香種類的蔬菜里，茴香的香味也是十分強烈搶眼的一種。令人吃了就不由得精神一振。

    而香菇也是有特殊香氣的蘑菇，這兩種食材搭配在一起，不需要加任何香料也依然能讓舌頭感到新奇有趣。

    細嚼慢咽了一會兒，這第三個包子也被黎錦吃掉了。

    真是相當巧，黎錦明明沒有刻意去選擇不同的餡料，而且她也無法從外形上判斷出是什么餡料的包子，但就是三個包子每個餡料都不重復。

    吃了三個包子，也剛好把全部種類的餡料都品嘗了一遍。

    黎錦就停下不吃了。

    包子的數量是有限的，她吃多了，別人能吃到的數量就減少了。黎錦想到這點，就有些下不去口，不想再吃了。

    黎錦坐在椅子上，身體往后靠，如釋重負般地松了口氣。

    “宅院的房契已經交易完啦?！崩桢\小心翼翼地從自己懷中取出了這非常珍貴的房契，道，“現在我們有新家了?！?/br>
    老將軍聽了黎錦的話，非常高興，竟然還童心未泯般地鼓起掌來。

    “我們家小魚真能干！”老將軍發出了爽朗的笑聲，“從小魚你三五歲的時候起，我就知道你這孩子比其他孩子格外不同。不但風姿秀逸、儀態萬方，性情又格外溫厚沉靜，莫說與尋常官宦人家的孩子相比是鶴立雞群，便是皇家的公主也不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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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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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錦道：“爹爹無緣無故地在說些什么呢！孩兒哪里能配得上這些溢美之詞？”

    聽父親又莫名其妙對自己一頓沒來由的胡亂夸贊，黎錦又是害羞，又是十分尷尬。

    眾所周知，父母對兒女的稱贊，都不可當真。

    便是真的，也沒有什么說服力可言。

    倘若是性情嚴苛的父母，所說的話，也倒是有幾分可聽。

    但如果是性情溫和、溺愛孩子的父母，說的話越是天花亂墜、娓娓動聽，越是沒有半分可信性。聽聽便罷了為好。

    黎錦雖然清楚這個道理，但是聽到父親所說這些無緣無故的夸贊，還是會尷尬不已。

    這甚至會讓她不知所措、幾乎無地自容。

    老將軍道：“這原是事實。小魚為何要否認？”

    黎錦心胸有些煩悶，不由得微微賭氣，說道：“一未成名二未嫁，可知俱是不如人?！?/br>
    【按：改編自唐代羅隱的《贈伎云英》。原文為“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br>
    老將軍奇道：“小魚可是盼嫁？為父倒看不出來這點?！?/br>
    黎錦道：“并非如此！孩兒才不愿出嫁！”

    僅僅在個人感受上，黎錦想起自己要嫁人，便很煩躁。

    她離家去做將軍的時候，年紀尚很輕，還不太識得男女之情。

    又在邊關待了這些年，年紀雖是漸漸大了，性情卻是有了些男子氣。黎錦已經不怎么習慣將自己當女孩子看待了。

    想到嫁人便要將性情弄得賢良淑德、溫柔婉約，還要溫聲軟語去侍奉夫君公婆，黎錦便覺得一個頭倒有兩個大了。

    大夏風氣開明，對個人選擇算是十分寬容。

    黎錦這個年齡的女子，已婚的雖然不少，但一般來說，也可以算得上正當妙齡的女孩子。就算沒嫁出去，倒也不至于使旁人覺得怪異。

    就連比黎錦大上幾歲的蓮湖郡主，看來也是待字閨中。

    黎錦剛才說出“一未成名二未嫁，可知俱是不如人”的話，無非與父親賭氣、隨口亂說而已。

    若是父親真以為她盼嫁得很，黎錦可會生氣、覺得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