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番外:朝花夕拾(涉及劇透)
part1 家和月圓團圓夜,新年處處勝舊年。 揚州城的街上,燈籠高掛,燈火通明,雖然道上空蕩蕩,卻無不穿透喜氣洋洋的氣氛,唯有寒月的周身環繞著一層冷清。 公主府的姑娘們大多是沒有家的,故何謂團圓?寒月不知道,只覺透進袖口的風有些寒。 殿下命她來揚州取回一物,事已辦成,但客棧都閉店了,馬兒還未進食,今夜無法趕路。大街之上也只有那些勾欄瓦肆大敞著門,寒月將馬拴在郊外,隨便挑了家名喚“紅顏坊”的竹樓進去,姑娘問她要喝些什么?寒月要了瓶酒,姑娘們又問她是否要奏樂伴舞,她一一回絕了,獨自悶頭喝著酒。 紅顏坊的姑娘們也是沒有家的,除夕之夜湊在一塊煮著撥霞拱,香氣灌滿了整間屋子,倒也不失另一種熱鬧。姑娘們又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點,寒月仍是無動于衷,耳畔聽著姑娘們的竊竊私語,說今夜來了個怪人。 寒月又飲下一杯酒。 驟然,不知何處傳來一陣凄涼的樂聲,撥動了寒月的心弦。 姑娘們似是習以為常,揶揄著奏曲之人:“青竹美人,過年也要攬客嗎?” 哄笑陣陣,柳青竹回道:“好姑娘,且吃你的罷,一鍋的rou都堵不住你的嘴?!?/br> 姑娘們推搡著嬉笑幾句,便不再惱她。 因為青竹美人,同是個怪人。 寒月有略微的失神,片刻才收回視線,只是入口的酒有些乏味。 好在有了朦朧的醉意,寒月正想入房睡覺,面前突然坐了個人,正是方才彈琴的那位姑娘。 姑娘將一瓶酒推了過來,笑道:“紅顏坊的酒有奇效,能讓人起困意,卻無法入眠,你不妨試試我這一瓶?!?/br> 寒月看了她一會,起身道:“不必?!?/br> 入了廂房,熄了燭火,寒月躺在床上,渾身燥熱,輾轉反側一整夜,才信了姑娘的那番話。 二日,寒月準備離開,紅顏坊的嬤嬤喊住了她,寒月回頭,嬤嬤告訴她,有一個姑娘為她留了瓶酒,說大人一夜未眠,趕路難免疲倦,這瓶酒可為大人提神。 寒月想起昨夜那人,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試完無毒之后,寒月飲了一口,嗆得直咳嗽。 她忽地發覺瓶塞有些不同,將其揉開,竟然是一張字團,上頭寫著:此酒名喚烈如愁,大人愁緒越深,此酒愈烈,若大人覺得確有此功效,可否打賞四十文小費,留至嬤嬤那便好。 寒月對字條內容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但還是回頭留下了打賞錢,就當這瓶酒,確實為她提了神。 回府之后,寒月將所取之物呈給長公主后,她心頭一動,將這瓶酒呈上。 聽聞這瓶酒的來歷,姬秋雨甚感有趣,當即飲了一口,直嘆好酒。 寒月問,殿下不覺著這酒甚烈? 姬秋雨答道,正因為酒烈如愁,才是好酒! part2 今年春節有些不同,宮家多一些生面孔。 因為夫人身世復雜,宮家主宅從不納客。宮雨停不知這次為何破例,只知那人姓葉,為自己性命垂危的次子而來。 客人似乎在揚州有事要處理,舉家在此借宿。 宮雨停一眼就瞧見了那姑娘,凝視著湖中月,眉間縈繞著一圈淡淡的悲憫。 晚膳后,大伙一塊放河燈,燈芯燃燒著對來年的祈愿。 雨停眼看著那姑娘,放了一盞空心的河燈,她忍不住發問,你心中沒有愿望嗎? 姑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回應道,當然有,但愿望只能是愿望。 雨停問她為何,姑娘回道,水中月,鏡中花,都是她,只需要隨著歲月變遷,隨著時間凋零。 雨停不解,極力思忖片刻,往池中投入石子,激起一迭迭的漣漪,湖中月破碎在其中。 她笑道,湖中月碎了,天上月卻沒碎。 姑娘看著她,有片刻的怔忡,旋即捧腹大笑,說方才自己只是說了幾句玩笑話。 雨停也不惱,云淡風輕地回道,“水中月”確實碎了。 姑娘斂起笑臉,兩人對視半響,同時笑出聲。 最后,雨??恐募绨?,道,顧影自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姑娘眸光瀲滟,紅唇輕啟。 可我不能有任何的怨言,否則會被世人唾罵,說我杯弓蛇影。 雨停一愣,問她為何,姑娘未答,只是笑著看著她。 雨停便不再多問。 姑娘送了她一盆流蘇,俗稱四月雪。 雨停將它置于鏡前,枝葉垂垂,如云如煙。 院外響起爆竹聲,雨停拉起姑娘往竹林跑,竹葉從身側簌簌地落下,姑娘愣了神。 雨停扔給她一把木劍,笑道,我來教你練劍。 姑娘輕笑出聲,略略抬眉,握緊了手中木劍。 爆竹連天響,月下竹林,只聞竹木相擊聲。 part3 立于文昌閣上看揚州,是“天下叁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站在東關街上看揚州,是“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身在角門里看揚州,便是“粉色全無饑色加,豈知人世有繁華”。 新年的揚州,熱鬧的周身環繞著一股陰濕的寒氣,因為黃金底下堆砌著成山的尸骨。 角門里的人害怕著新年,痛恨雪花落下,年年歲歲最難熬,只能互相緊抱著衣衫襤褸的兒女,生生捱過這場春寒。 因為有個家,好在有個家。 小乞丐不同,她沒有家。 因為臉上丑陋的胎記,小乞丐討不到錢,挨了不少打,所有人都認為她活不過這場冬。 除夕這夜,小乞丐消失了。 眾人都習以為常,角門里總會有人死去。 但小乞丐并沒有死,她避開巡邏的士兵,悄悄去了城北。 她想見她的恩人。 恩人為她治好了腿,送了她不少衣食,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姑娘。 她本對世間無任何掛念,但不知何時,心中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宮家坪宅靜悄悄的,狗洞也被堵上了。 小乞丐很著急,爬上布滿荊棘的圍墻,卻發現里頭空無一人。 四姑娘走了嗎? 心里空蕩蕩的,根刺扎入血rou,小乞丐未覺一絲疼痛。 你在這干嘛?身后一道聲音驟然響起。 小乞丐回頭,是一個身著玄色勁裝的姑娘。 小乞丐記得她,是四姑娘的貼身侍女,名為婉玉。 是你?婉玉眼中閃過詫異。 小乞丐跳下來,鮮血透過了布衣,她焦急地問婉玉,四姑娘去哪了? 婉玉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破口,將手中包袱遞給她,說道,宮家要播種草藥,秋末出山,初春歸山,這是姑娘要我給你的。 婉玉走了。小乞丐打開包袱,是厚重的衣物和吃食,中間夾了封信件,上頭寫著: 離去匆忙,未能與君相別,來年秋末,再次相見,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小乞丐笑了,唇邊兩個深深的梨渦。 她會等著那天,她會活到那天。到那時,一定要為自己取一個體面的名字。 可誰知,這一別,竟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