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好?!?/br> 明遙說。 “好?!?/br> 第92章 妻妾 五月的第一天。 清晨,張老太太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溫夫人已在母親身邊陪伴了整整五日??粗赣H一日有大半日都在昏迷,僅有的幾刻鐘清醒,也不肯吃飯、不肯吃藥,只一聲又一聲地罵著,她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干。 可真到母親去了的那一刻,她仍許久才回神。摸到自己臉上,又是淚痕縱橫。 娘走了。 這世上,從小最疼她、最縱容維護她的人,也去了。 她沒有娘了。 她……沒有娘了。 “老太太活到古稀,也算去得平靜,又有姑太太趕來陪了幾日,想來臨去之前,也沒太多遺憾。姑太太請珍重自己吧?!焙畏蛉酥荒軇窳藘删?。 她便問:“喪事怎么辦,姑太太可有主意?” 她道:“因老爺獲罪,老太太和我身上都沒了誥命,只是白身婦人。若溫家辦,也只好依禮行事,不能僭越?!?/br> 倒是簡單省事。 姑太太要不滿意,也只能怨自己。這罪過可不是她唆使老爺犯的。 溫夫人當然不甘心。 母親做了一輩子侯夫人,竟連死后哀榮都不能有,喪禮只能草草了事。 “請嫂子先cao持著,”她按住胸口,“待我再上奏章,求一求陛下和皇后娘娘?!?/br> “這事也只能姑太太辦?!焙畏蛉吮愕?,“我一個平民婦人,哪里還能向皇后娘娘上奏章、遞條陳?” 她又說:“讓我娘家幫忙,那也不成正理?!?/br> 溫夫人緩緩看向嫂子。 原來,嫂子是在怨她、恨她? 何夫人由著她看。 溫夫人先低下目光。 “我這就去寫?!?/br> 她繞過何夫人,來至側間。 嫂子是在恨她。 提筆蘸墨,溫夫人遲遲不能落筆。 娘走了,哥哥還在獄中,最遲秋日,便要流放去西疆。待哥哥一去,這溫家便只剩嫂子和從陽,早不是她從前的娘家。 嫂子怨恨她,從陽又怎么想? 若從陽也怨上了她,又會怎么看明達? 婆母不喜、丈夫無情。愿意維護、能維護她的兩個長輩都不在了,明達真能受得住嗎? 溫夫人心煩意亂,只能擱筆思索。 片刻,她令隨侍來的鏡月俯身,輕聲在她耳邊問:“這幾日,舅太太從早到晚服侍在老太太身邊,竟沒人來回話,我也沒在意。你可看見了,這里現是誰在管著家事?是不是從淑?” 鏡月不大敢說。 但太太相問,她不能不說實話:“不是溫姑娘?!?/br> 她深深低頭:“是、是李姨娘?!?/br> 溫夫人立刻給自己順氣。 雖然已有預料,但這真是……最壞的情況。 “她在哪兒管事?”她繼續問個清楚。 “在舅太太正院的東廂房?!辩R月忙道,“不是在她自己院子里?!?/br> 但溫夫人的心緒未有任何好轉。 母親喪儀要緊。 她只好先寫奏章,言稱兄雖有罪,母親卻無過,又是功臣之后、功臣之妻,求宮中賜下身后哀榮。 可奏章送去宮里,皇后只有兩句話送來: “罪臣家眷,能平安離世已是陛下隆恩,還何談再加賜恩?陛下已念在溫氏祖上之功,饒過溫息一命;若溫息孝感天地,愿以己身性命換其母身后哀榮,我愿力勸陛下準許?!?/br> 溫夫人只能面向上陽宮方向,長跪叩首請罪,求女官再去回稟:奏章只是她一人之意,與溫氏無關! 劉皇后得知,便令女官即刻帶安國公夫人回府,不得再出。 溫夫人獨坐房中,飲泣一夜。為自己,為母親,也為女兒。 溫家已敗、母親已去,嫂子的怨恨都不再掩飾,她已無可更改、無可追悔。 再去恨紀明遙、去怨她,也是沒用的。 “喪母之痛?!?/br> 她輕輕地念著。 “喪母之痛?!?/br> 紀明遙的“母親”只養了她四年,她都能一怒狀告溫家! 她的母親,與她將有四十年母女情分,她卻只能忍下這所有的委屈! 溫夫人終究讓自己先放下,不要去想。 但明達,還要回溫家過啊。 渾渾噩噩睡了兩個時辰,她令丫鬟給她上濃妝掩去憔悴,打聽得老太太不在啟榮院,便盡力笑著來看女兒。 紀明達正握著兒子的小手笑。 這孩子像她,越看越像。眉眼、鼻梁、嘴唇、臉型,都像。尤其眼睛最像。也像娘。 也像……外祖母。 她擦去了眼角的淚。 娘五日不在家,回家后又一日不來看她,雖然所有人都不肯對她說實話,可她怎么猜不到,一定是外祖母不在了? 她竟不能親去送一送。 紀明達含淚望著母親進來。 看見女兒的眼神,溫夫人便沒忍住,又哭了一場。 “你外祖母,去得安詳,沒受什么罪?!彼戎箿I,對女兒說,“她走之前,還念著你和孩子。你才生產幾日?可不能再哭!哭壞了身子,豈不是叫她去了也不能心安嗎!” 紀明達摸向空了的、卻還松蕩的,尚未恢復完全的小腹。 而這話不僅提醒了女兒,也讓溫夫人自己一驚。 是啊,明達的身子要緊。 她有再多話,也該等明達出了月子、養好身體再說,現在急什么! 氣壞了明達,豈不更叫李姨娘得意? 一念想通,溫夫人竟強壓下所有不平與氣憤,只和女兒說些養孩子的話。 紀明達一句一句全記在心里。 她不想再和溫從陽有第二個孩子了。 溫從陽厭煩與她行房,她又何嘗不厭惡與他同床共枕、親密接觸!每次看見他的身體,她都幾欲作嘔! 幸好第一個孩子便是男兒,溫家有了嫡出的長子,她即便今生再無其他子女,也無妨了。 紀明達欣喜地笑。 安撫得女兒心情轉好,看她睡下,溫夫人便又忙回正院,開始打理積攢了五六日的家事。 其實也無甚好打理。 全府被禁足,除日常采買和生育病死等緊急事項外,連下人都不得出入,更不許與別家走禮。些許家中小事,明宜在家已處置妥帖,她不過再細問一遍,看有無錯漏之處罷了。 這日子,還有八個月,才到頭。 娘去世,她得以相送。等哥哥流放出京那天,她只怕不得再出府。 明遠和明豐尚在學堂。明達在養身子。明宜告退出去,這屋里便空蕩蕩的,只剩她一個人。 端午快到了。 獨坐窗前,手里攥著明宜孝敬的香囊,看著熟悉的屋子,溫慧驀然想起了去年端午。 那時,雖已與紀明遙離心,可她……可這個孩子,還愿意在節后回來看望她、接走明遠;還愿意與她和明達同坐一桌,用頓家宴。她心里還記掛著與明遠、明宜和明豐的姐弟姐妹情分。 她以為,只要好生哄著,這孩子會回心轉意。 那時,理國公府仍矗立京中,娘還是侯夫人,雖年近古稀,卻身體硬朗,太醫都說至少還有五年壽數。 而她雖身體孱弱,無力支撐大事,卻有明達回來盡心相助。她們母女一處過的端午,好像明達還沒長大,尚未出閣,更好像明達從未離開她身邊,從沒被老太太養過一樣親近。 在徐婉被接來這里長住之前,明達總是對老太太更親近。 她本以為,家里最親近、最體貼、最能明白她難處的……是明遙。 她甚至曾以為,除了明遙,家里所有人,哪有一個體諒她的辛苦。 她也因明遙這份懂事、體貼,對她格外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