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當日秋闈、春闈,只在號房中,一連九日,也不算什么?!彼值?,“已經亥正二刻,夫人快睡吧?!?/br> 他吹熄燈燭,合攏床帳。 紀明遙抱緊他,縮在他懷里。 崔玨也瞬時環住了她。 “八月初九開考,”紀明遙算,“上一科是八月二十七日放榜,上上科,我記得是二十八日放榜。再上一科——” “也是二十八日放榜?!贝瞢k語氣輕松,手卻不由將夫人抱得更緊,“至多二十幾日,我就回來了?!?/br> “也就不到一個月?!奔o明遙說。 “是,不到一個月?!贝瞢k附和。 帳內昏暗無聲。 兩人都沒再說話。 紀明遙向上摸索。 她輕輕吻上了崔玨的唇。 …… 次日清晨。 崔玨安靜離去,沒有叫夫人起身相送。 …… 八月初九,秋闈第一場開始。 紀明遙獨自躺在家里。 成婚四個月了,她與崔玨日夜相伴,幾乎沒有分開過超過五個時辰。 她已經習慣了每天見到他,與他一起吃飯、一起練字、一起看書,習慣了他給她洗澡更衣、與她一起入眠,習慣了他的照顧。他還是會暗暗吃女護衛們的醋,有機會就親自教她騎射習武。 生活里已經處處是他。 所以,紀明遙完全愿意坦蕩地承認,他不在家,她不習慣了。 五間正房好大——好空?。?! 不過她要整理草稿,清凈點也挺好。 在床上滾了兩圈,紀明遙重新拿起第二稿《產鉗的發明與使用》。 這名字是她取的,雖然毫無文采,但簡潔明晰,一眼就能讓人知道是什么書! 但這未必是最終定稿的書名。 或許是——《產鉗使用說明》呢。 一冊書不厚,圖文并茂,只有薄薄三十幾頁,不論手抄還是印刷,成本都不高,應比較適合推廣。 一字一句細看了幾遍,紀明遙還算滿意。 但她又在猶豫: 是否該刪去產鉗的發明部分,只留說明使用,才更適合推廣傳播? 還是把發明部分挪到后面? 可發明并非她的功勞,至少有九成是五位產婆的心血。 手指按在五位產婆的簽名上,紀明遙緩緩坐了起來。 她若問她們,不管是單獨問,還是五位一起問,她們一定都會說,“請恭人定就好?!?/br> 可她——決定不了?。?! 啊啊啊??! “備車。我要去看書肆改得怎么樣了?!彼龥Q定先做點別的。 產鉗已投入使用兩個月余,截至昨日,共幫助產婦五十二人次,協助分娩下五十三個嬰兒。 其中,產婦無人死亡,嬰兒存活五十個。未能存活的三個嬰兒,其中有兩個在使用產鉗之前便已胎死腹中,另一個出生后一天死亡。有五個嬰兒身上留下了比較嚴重的傷,尚未知能否不留痕跡地痊愈。 因五位產婆行事謹慎,除非產婦嚴重難產,否則決不提出使用產鉗,也尚無人敢在官員富貴人家使用產鉗,只在平民百姓中用,因此,也還無人因產婦傷病和嬰兒死亡、受傷鬧起來。 但根據五位產婆的統計數據,產鉗的確極大提高了產婦與嬰兒的存活率。 產鉗也已改進過一次?,F在五位產婆手中使用的,算大周朝第二代產鉗? 紀明遙下床更衣。 她有兩個嫁妝鋪子,一個是書肆,一個是綢緞鋪。 天下每天生產的女子何其之多。做都做了,她不可能只讓產鉗成為少數幾個人手里的“神器”。 目前,她在做兩手準備。 第一個選項,便是依靠自己推廣。 她乘車來到書肆。 這處鋪面面闊兩間,分上下樓。她令專門劃出兩個書架留用,且書架前要留有一丈左右的空地。 掌柜和伙計已經收拾妥當。 “可這地方一直空著,不太美觀,只怕影響生意?!闭乒褓r笑請示,“不如奶奶用之前,先在這放些桌椅茶幾之類,供人看書歇息也好?” 紀明遙同意:“你們且放。用之前我會告訴你們?!?/br> 掌柜連忙謝恩。 紀明遙又來到廣宜公主府。 寶慶的郡主府尚未完全竣工,她仍和爹娘住在一起。 今日廣宜公主與駙馬不在家,出城打獵去了。而寶慶因前兩日入秋,沒大注意,染了風寒,被廣宜公主勒令養病,不許出門。 紀明遙直接進她臥房。 寶慶正隨便歪在床上。 見紀明遙進來,她不許她近身,只讓坐去窗邊:“你坐遠些,小心我染了你?!?/br> “那jiejie快把藥吃了!”紀明遙瞪著她,“這藥都沒熱氣了,還不吃!你要等到公主回來說你嗎!” “是,紀恭人——”寶慶拖長聲音,端起了碗。 她捏著鼻子,一口把藥灌了下去,嗆得直咳嗽。 侍女連忙端水服侍。 緩過這口苦勁,寶慶往下滑了滑,直接躺在枕上,半死不活道:“我再也不要生病了?!?/br> 紀明遙只笑不答。 她更沒說,“那得看你自己注意不注意”,這樣帶著管教意味的話。 坐到窗邊,她只叫天冬把《產鉗的發明與使用》第二稿拿過去。 寶慶開始翻閱。 紀明遙蜷起身子,背靠板壁靠枕,抱著茶杯發呆。 這幾天,用腦過度了,腦子有點疼。 放空、放空—— “我看挺好??!”寶慶很快翻完,評價說,“看完一遍,我都覺得我會用了,能去給人接生了!” “這可不能隨便接生??!”紀明遙趕緊說。 “我知道!”寶慶就笑,“我說著玩的?!?/br> 放下書,她問:“你還不肯刊印出來售賣,連產鉗也不肯多做,到底還在猶豫什么?” 她說:“我娘昨兒還同我說,若她年輕的時候就有這東西,說不定能再給我添個meimei!現在是絕對不成了?!?/br> “一是,試驗人數太少,僅五十二個產婦,不足為憑證。二是擔心,有人一知半解就拿去使用,反而害了本不該有事的產婦和孩子?!奔o明遙對她分析,“三是還沒想好,我到底能不能擔得起這個責任?!?/br> 客觀上,產鉗的確減少了產婦與嬰兒的死亡。但再小的概率落到個人頭上,便是不能承受之重。她無法避免有人會主觀上對產鉗及使用者產生怨恨。那時,她真能承擔得起嗎。 “你若擔心這個,早說??!”寶慶忙坐起來,“這家里有一個公主、一個駙馬和一個郡主,夠不夠替你承擔?” “夠、夠!”紀明遙不禁一笑,卻又說,“可這話請jiejie先別與公主提?!?/br> “我貪心不足、得隴望蜀,”她道,“還想先看,那一位是否會認可?!?/br> 寶慶懂了。 “那你是要更謹慎?!彼妓鞯?,“五十個例子,是不太多?!?/br> “五十二個?!奔o明遙強調。 “好,五十二、五十二!”寶慶笑,“你既忙完一段了來看我,陪我下會棋?” 她抱怨:“他們出門不帶我,我真是要悶死了!” 侍女在臥房正中擺好棋盤。 寶慶與紀明遙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窗邊,隔著一整間臥房下棋。她們每走一步,都只說出具體位置,讓侍女去安放棋子。 今日跟在紀明遙身邊的是春澗、花影、山姜與沉香。春澗花影早見過許多次姑娘與郡主下棋,而山姜和沉香雖然出身廣宜公主府,卻因未曾近身侍奉過,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 看著看著,兩人不禁暗中換了好幾個眼神。 姑娘和郡主的棋藝還真是、真是……一樣的……隨性……自然……啊。 …… 紀明遙沒留在公主府用晚飯。 天黑得早了,不過酉初,便已在黃昏。 百合駕車。車慢而平穩地駛回崔宅。 住在京城的百姓幾乎全有一雙利眼。見這車隊雖看似樸實,行動不疾不徐,毫無狂傲之意,還著意避讓著行人——尤其老人與幼童,駕車的女子與跟隨的護衛仆從卻非凡俗,便斷定是顯貴人家的車駕。正在路中間行走的都忙互相招呼著,快步讓開。 沈相清也忙隨眾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