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逛了這么久，只買了兩盞燈？”紀明遙一手提著三盞，另一手提著四盞，身后半環住她的崔玨手上還有五盞。

    她故意笑問：“是覺得今日燈會沒意思嗎？”

    “不是——”孟安和下意識答完，又害臊，“二嫂！”

    “好了，你們逛吧?！奔o明遙目光隱晦掃過兩人交握的手。

    她盡到做嫂子的職責，叮囑道：“別回家太晚了。我和你二哥準備亥初二刻就回去，大約亥正初刻到家。雖然燈會直到四更才散，可若比我們再晚，只怕你jiejie就要擔心了?！?/br>
    “是，二嫂放心?！泵习埠兔Υ饝?，“我與三郎必然在亥時前到家?！?/br>
    陳宇也忙對崔翰林與紀安人承諾：“兩位放心，我必將三姑娘妥善送回家中?！?/br>
    紀明遙只由崔玨回復陳宇，自己并不直接與他對話。

    “我們去那邊?！贝齼扇苏f完，她笑著一指。

    四人告別，分路而行。

    手里拿了太多燈，紀明遙有點累，便回頭看崔玨：“二爺，咱們找個地方吃口茶吧？”

    其實……她已經困了。

    喝口茶提神！

    ——二爺。

    崔玨默念了兩遍。

    這是從新婚那日起，夫人對他一貫的稱呼。

    “就去前面酒樓吧?！?/br>
    他將燈拿給隨行的小廝護衛，護住夫人上樓，又親口吩咐了掌柜，上幾樣夫人平日最愛的點心菜肴。

    紀明遙坐下，先連喝兩杯茶。

    “這么渴了？”崔玨又給她倒上半杯，“別喝太多，當心回去睡不著?！?/br>
    “我正是怕睡在半路才喝?！庇置蛞恍】?，紀明遙笑說，“多謝二爺?！?/br>
    ——二爺。

    崔玨心中又念一遍。

    掃一眼屋內護衛丫鬟，他沒令人都退出去。

    這幾個女護衛武藝不錯，即便隔著一道門，或許也能聽見他與夫人的交談。

    回家再說。

    歇過一刻，又逛兩刻，紀明遙到底困得走不動了。

    崔玨便帶她回家。

    一上車，枕在他懷里，來不及說話，紀明遙就睡熟了。

    沒必要為……一點小事，打擾夫人的安眠。

    崔玨且把話存在心間。

    回到家中，替夫人洗了澡，將她放在床間枕上，望著她安然的睡顏，崔玨也一同閉上眼睛。

    明日下衙回家，再與夫人提起吧。

    ——二爺。

    入睡之前，崔玨又在心中念了一遍。

    窗外，夜空寧寂，彎月高懸。

    但次日上午，紀明遙才用過早飯，寶慶便登門問她：“娘娘的冊封大禮上少一位女官執事，約在四品，娘娘屬意于你，你去不去？”

    怔了一會，紀明遙先問：“……娘娘讓你來問我的？”

    廣宜公主早已在淑妃——圣旨已下，應稱皇后了——面前詳說過她的“功勞”，但宮內一直沒要見她。

    廣宜公主讓她莫要心急，她也的確不曾心急過。

    對她來說，能不被安國公連累，就是取得了巨大成功。

    但皇后一嘉獎，就出手這么豪闊？

    不管這“四品”是外命婦誥命品級，還是宮內女官品級，總歸，她若答應，便會連升兩級，還不是從夫而升！

    “難道還是我做主嗎？”寶慶就笑，“你快想！雖說娘娘派我來問，就是許你不應的意思?？晌乙獎衲?，這個機會著實難得?！?/br>
    她拽紀明遙進臥房：“擺明了說，你若應下，將來便是崔家出事，你也能靠著娘娘的恩典轉圜一二。若是娘娘——”

    咽下不該說的話，她只道：“你只是因娘娘的恩典得了執事。便要清算，只怕也算不到你頭上?！?/br>
    皇帝春秋正盛、大權在握，皇后如日中天，且有兩個已經成年的皇子，和兩個雖未成人，卻也已穩穩養住的皇子。其中利弊，不需寶慶jiejie多提點，紀明遙早已分析清楚。

    且已經一腳邁上了船，難道這就下去，不但令前功盡棄，還反會得罪皇后與廣宜公主嗎？

    “我這便隨jiejie入宮?！奔o明遙一笑。

    她向外喚人進來，給她更衣梳妝。

    換好六品安人服制，她立刻與寶慶出門，只眼神暗示青霜，去將此事告知崔玨。

    宮門似乎轉瞬已到。

    寶慶先下馬，親自來扶明遙meimei下車。

    “我可是狐假虎威，借郡主娘娘的光了?！奔o明遙站穩，在她耳邊笑。

    “你倒是一點都不緊張！”寶慶也笑。

    “緊張啊，怎么不緊張?！奔o明遙穩穩走入宮門，“但我進來是受賞的，還有jiejie陪著，所以不怕?！?/br>
    皇宮也只是一處規模更大、建筑更雄偉的房舍。住在里面的所有人，也都只是血rou之軀的凡人。

    雖然，其中有些人擁有談笑間一揮手，就讓她灰飛煙滅的權力。

    還未行冊封大典，劉皇后仍住在做淑妃時居住的甘泉宮，尚未遷居長樂宮。

    甘泉宮在宮城西側，紀明遙與寶慶亦是在上陽宮西門月華門入內。宮門內有皇后所賜軟轎等候。

    兩人上轎，約過半刻，轎停在甘泉宮前。

    紀明遙整理儀容，入正殿拜見皇后。

    劉皇后柔聲令女官扶她起身，賜座。

    “上次見你，還是五年前了?！彼貞?，“那時你才十一歲，跟在母親與長姐身后拜見先皇后，只是安靜坐著，甚少開口，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晌铱吹贸鰜?，你與善華一樣，最是心里有主意的性子。果然，如今便知，當年我所看一絲不錯?！?/br>
    紀明遙知曉，“善華”是二公主的名字。

    她才要開口，劉皇后已稍稍抬手，笑道：“不必自謙?！?/br>
    “近日宮中事多，你的執事又要緊，我就不說虛話耽誤時間了?！彼钜粋€女官去至紀明遙身旁，“這是尚儀局白尚儀，就由她教你執事進退。自今日起，至冊封結束為止，你都要按時入宮，不得有誤?！?/br>
    “是?！奔o明遙起身行禮，“妾身必不辜負娘娘信重?！?/br>
    “加封你為四品恭人的旨意，會在今日你出宮后，同去崔宅?！?/br>
    劉皇后又看向寶慶，笑說：“你若想陪你的明遙meimei，就一起去罷，只不許擾亂她們，小心我告訴你母親！”

    “多謝娘娘！”寶慶笑回，“娘娘放心，必不會讓娘娘能告訴去的！”

    她忙挽了紀明遙的手，一同跟隨白尚儀至后殿偏殿。

    紀明遙的執事為：

    在皇后受冊寶當天，待皇后“具服出閣”之后，率領眾女官并宮人擁護皇后向香案前站立。

    短短一句話，幾個動作，紀明遙卻從上午九點，一直練習到中午十一點半，才終于讓白尚儀眼中露出真正的笑意。

    “恭人明日再來，便能與眾人一同排演了?！彼澰S道，“不過一個時辰，恭人便能練成，不愧為皇后娘娘親自選中之人?！?/br>
    紀明遙忙謙虛：“多虧是尚儀親自指點，才能有如此成效?！?/br>
    白尚儀便說：“草木有高低，人亦有良莠。恭人禮儀甚至勝于許多宮內女官，萬不必謙虛?！?/br>
    她俯身道：“郡主、恭人請稍歇，容下官去回稟皇后娘娘?！?/br>
    紀明遙被寶慶拽著坐下。

    待白尚儀出了殿門，兩人才相視一笑。

    寶慶忙給紀明遙擦汗：“這也太累了。我看著都累?！?/br>
    “還好?！奔o明遙小聲說，“近兩月每天扎馬步、練拳、習武，比這個還累，所以能撐得住。若讓jiejie來，就更不算什么了?！?/br>
    感謝寶慶jiejie送來的八位女護衛??！

    “我可不行！”寶慶趕緊搖頭，“我寧愿每天扎兩個時辰馬步，都做不來這些！”

    一上午，除去最開始教明遙meimei那次，白尚儀幾乎只說了兩句話：

    “恭人，請重來一次吧?！?/br>
    “恭人，請再看我做一遍?！?/br>
    除去這兩句，還有便是：

    “恭人，稍快了半步?！?/br>
    “恭人，左臂再抬高一寸，手不要動?！?/br>
    “恭人，手指錯了?！?/br>
    明遙meimei就一次接一次地做完全重復的動作??！

    是她，早就瘋了！

    白尚儀很快請示回來。

    紀明遙小口喝著水，聽她轉達皇后之意：“娘娘說，恭人這一上午必然辛苦，雖本想賜飯，但若恭人留在宮中用飯，又必然拘束，反而不得歇息。恭人這便回家去等旨意吧，不必再向皇后娘娘請辭了?？ぶ魅粢煌鰧m，也不必去告辭。今后恭人每日辰初入宮，郡主若想陪伴，皆可同來?！?/br>
    紀明遙連忙謝恩。

    出宮亦有軟轎。

    轎內柔軟舒適。她用盡所有自制力，才沒直接躺下，而是一直筆直端莊地挺到了出宮下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