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今日端午佳節,也請五表哥與四表哥盡興歡樂?!奔o明遙笑看向熱鬧的河畔。 河水粼粼,波光躍動。河邊人流如織,人聲鼎沸,歡笑不絕,好一幅太平盛世之景。 她輕而堅定地說:“今后還會有許多這樣的節日,請兩位表哥不要辜負?!?/br> 張五愣愣地看著她。 “我與夫君先上去了?!奔o明遙一笑。 她握住崔玨,走過張五身邊。 張五微張著嘴,望了二meimei的背影半響。 好一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二meimei那樣剔透,幾乎萬事不入心,連四哥都未曾讓她心動的女子,方才,在叫崔翰林是……“夫君”啊。 他心內翻騰起不甘。 但這是為了四哥,還是為了他自己? 他想不分明了。 …… 崔玨由夫人牽著,走向樓上包廂。 夫人對張家表哥說,他是她的“夫君”。 他當然是夫人的丈夫。只有他才是。 但他竟想起一年前,四月初六日,他在安國公府花園內修云閣外,所聽見的夫人與溫從陽的對話。 溫從陽問夫人,婚事改定,她就心甘情愿嗎? 夫人回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自然是甘愿的?!?/br> 溫從陽又含著希望問,夫人與他,也是父母之命嗎? 夫人毫無猶疑地說,“是?!?/br> 溫從陽竟然哭了,說他看不開。 夫人還耐心地寬慰他,“將來還有幾十年,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br> 夫人說,“表哥會過得好?!?/br> 夫人說,從前夸贊溫從陽的所有話,都是真心的。 方才,不到半刻鐘前,夫人幾乎用同樣的話,讓張五表哥轉告、開解張四表哥。 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 每上一級臺階,崔玨便重復咀嚼這四個字一次。 張四表哥未能如愿,應是父母之命。 夫人險些與溫從陽定親,正是父母之命。 當日,安國公夫人提出,以夫人相替紀氏成婚。他問夫人心中可有遺憾,夫人的回答亦是: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并無私情?!?/br> 父母之命。 “二meimei?!” 頭頂傳來一個震驚的、熟悉的,更讓人厭煩的聲音。 崔玨抬眼。 溫從陽滿面喜悅激動,敷衍地多說了一句:“二妹夫?!北闩芟聵?。 崔玨上前一步,正擋在夫人前面。 “姐夫?!彼降瓎柡?,“今日未與大姐一同前來嗎?” “我聽說大姐正在家里幫太太,大約無暇也無心游玩吧?!奔o明遙在他身后說,“姐夫,我與夫君就先上去了?!?/br> 崔玨在前,緊握夫人的手,一前一后越過了溫從陽。 他一直注視著夫人。夫人沒有向溫從陽多看一眼。她已對此人甚為不喜。 但,同樣是表哥,雖無長輩之命,張四表哥更從無糾纏,無人逼迫夫人與他明言斬斷,夫人卻依然愿意溫言開解。 張文霄。 未等崔玨回憶完此人,上方又有人笑喚他:“小崔翰林?” “于世伯!”崔玨忙與夫人上前。 吏部尚書于旭今日是攜幾個子侄在此,家中女眷另在別處。 待夫人對于世伯見禮畢,崔玨忙一一介紹。 紀明遙記得其中兩個人的聲音。一個正是他們成婚那日,調侃過崔玨對“新妻”柔情的,另一個便是感嘆,“一起讀的書,崔兄都是翰林侍講了”的。 原來就是他們。 聞名不如見面,紀明遙尤其記住了這兩個人的臉。 不過一兩眼,兩人便被崔二嫂看得臉紅心慌,一句響亮話都說不出口了。 于旭便笑問世侄媳婦:“上月在松先生書房見了你的字,著實比我家里這幾個蠢材靈秀百倍!不知自幼師承何人、近日所練何貼?我看倒比阿玨寫得還好!連我亦自覺有不如之處?!?/br> 紀明遙忙答了從前閨中先生的名號,又道:“見太公前,練的是《乙瑛碑》,見太公后,近日在練太公從前給夫君的字帖。晚輩自知技藝粗疏,實當不得世伯如此謬贊?!?/br> “你不必過于謙虛了?!庇谛駬犴毿Φ?,“若能勤加精研不怠,或成一代名家也未可知?!?/br> 阿玨媳婦這閨中塾師曾是他判過考卷的舉子,雖有些學問,倒未聽得過在書畫上有什么驚人之才??磥磉€是阿玨媳婦天然鐘秀。如今她又得了松先生教導,進益飛速是指日可待了。 “你們去罷?!彼φf,“今日佳節,不耽誤你們盡興了?!?/br> “是。今日多承世伯教導,改日再去府上拜會?!贝瞢k攜夫人告辭。 行遠了幾步,紀明遙便小聲問:“我記得你說過,伯母的工筆最好,比世伯還好許多,是不是?” “正是?!贝瞢k亦低聲道,“于世伯與伯母最喜見家中女媳修習詩書筆墨,常令府內男女同起詩社、同做詩文?!?/br> “我詩文最差,即便勉強湊成,也從來排在最后,后來索性不作。到如今也有四五年沒作過詩詞了?!奔o明遙笑問他,“若將來去于府赴宴,我只吃不作,是不是丟你的臉?” 崔玨明知夫人是故意問他,不由失笑:“我的臉面何曾在這上面——” 他一語未完,不遠處的房門忽然開啟。 先有四五個華服侍女垂首行出,與原本便守在門邊的四個侍衛并排而立。 隨后便是兩個中年侍女扶著一位身著蹙金藍衣,氣度清淡高華,面色稍有蒼白的清瘦姑娘緩緩邁出房門。 她身后,金堆玉砌、珠翠環縈,不知還立著多少宮人服侍。 雖然上次相見還是在五年前,但紀明遙依然立刻認出了她。 “是二公主?!彼嵝汛瞢k。 她正欲俯身行禮,二公主卻已提前輕聲說:“免禮?!?/br> “今日出來散散,不必講君臣之禮,不必驚動旁人?!彼f,“我只是想,恭賀崔翰林夫人得松先生賜字之喜?!?/br> “多謝殿下?!奔o明遙松開崔玨,獨自上前。 二公主便更清楚地看見了,崔玨不愿被紀明遙放開,還想一同過來,護著她,卻被紀明遙一個眼神安撫住。 他這樣冷淡、從不會向無關之人多看一眼的人,成婚后,卻會在大庭廣眾下,親手扶他的夫人下車,不避嫌疑地握著他的夫人,一路上樓?,F在,那雙本應平靜無波的眼中,是為紀明遙有了變化。 而紀明遙,她的容色,已然光艷無極,眼神卻依然如五年前一般澄澈,似乎洞明一切。 “紀安人,”二公主用自己微涼的手指握住紀明遙溫熱的手,“‘賢夫佳婦’,果然形容得好。我不便去崔宅,只在這里祝你夫妻二人鸞鳳和鳴、白首終老?!?/br> “那便借殿下吉言了?!奔o明遙真誠對她笑。 二公主生長宮中,自幼見過多少絕色女子,卻仍然被這一笑稍動了心神。 “你們去罷。第二場賽要開始了?!彼参⑽⒁恍?,“今后你與寶慶同來宮中,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br> 二公主是在替淑妃示意嗎? 廣宜公主已經將她的立場向淑妃與皇帝說明了嗎? 二公主自己,對崔玨是會從此斬斷情絲,還是仍會默默關注他們呢。 這位是國朝公主,是當朝皇帝與未來皇后最寵愛的女兒。 紀明遙沒有多問。 她走回去,重與崔玨牽手,走過二公主所在的房門,終于到了他們自己的包廂。 寶慶jiejie給他們訂的包廂極好,不但視野最佳,還分為了內外兩間。 酒樓的人安靜上茶上點心,擺好菜單就退出房門。 崔玨將菜單放在夫人面前。 紀明遙卻沒心情翻看。 “你們都去外間看龍舟吧?!彼龑η嗨f。 “是?!?/br> 青霜并不多問,只打手勢讓人有序退出,她自己則最后一個出去,闔上了屋門。 內間就只有紀明遙與崔玨兩個人了。 她攥了攥衣袖,轉向崔玨,直接問:“你何時與二公主見過面嗎?” 夫人,她現在很不快。 回答之前,崔玨先靠近夫人坐,抱住了她。 紀明遙心中忽然出現許多委屈。 她更生氣起來,打他的手:“說話就說話,做什么動手動腳的!” 崔玨一嘆,把夫人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