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紀明遙臉上更燙。 她的字練了兩輩子啊。 上輩子是遠遠不如這輩子練得多,也寫了十二三年呢。 松句便問:“二丫頭,你可有號?” “尚無?!?/br> 紀明遙如實答完,便笑問:“敢請太公賜我一號?” “我正是此意!”松句大笑幾聲,指著崔玨說,“你的字,還是留待你們夫妻自己商議去罷!” 看著滿面羞慚的崔玨,松句通體暢快! 這小子,從小嚴肅正經,比他還像個老頭,從沒有過這樣有趣的時候! 他這媳婦是娶得好! “你二人婚事雖頗有波瀾,終究已經過去。只盼將來秋月春風,歲歲如意,長寧永安?!彼删洳⒉灰慕雷?,只用樸素的言語陳述,笑道,“便送你號,‘歲寧居士’,可好?” “歲寧?!奔o明遙品了品。 她喜歡這兩個字! 她忙要再次道謝,松句卻指著案上的字,命她:“快把你的新號寫上,我今日就要掛上?!?/br> 把她的字,掛在松太公——文壇泰斗,先帝之師,他若想入仕,不論官位高低,連朝中宰相和六部各位尚書都要讓路恭請的,當今陛下還會時常來看視、問候、請教的當今大儒,崔玨曾祖輩的長輩——房中? 紀明遙忽然有種想把這字撕了的沖動,免得被公開處刑,幾年后再看羞愧不已。 但就算十年、二十年后,恐怕她的書法水準也難以及得上太公一半。 何況,字掛上去,只要來拜望太公的人都能看見,太公這是還在為她撐腰哇。 紀明遙拿出十萬個小心寫好了日期落款。 “行了,晾著吧!”松句又帶他們走回堂屋。 他叫小童進來,讓去問:“看你夫人那邊怎么說?!?/br> 夫人早已仙逝四十余載,孩子和兒媳也都先他去了。 如今這個家里,還能被稱作“夫人”的,竟是他的孫媳。 可見,長壽也并非是全然的樂事。 小童一溜煙去了。 松句也只感慨了那一瞬間。 小童帶回消息須得半刻,他便笑問:“二丫頭,你看我這園子怎么樣?” 太公指的是哪方面? 紀明遙不想用自己兩輩子都只活了十幾歲的腦子,去猜太公八十二歲的想法。 她就想到什么說什么:“我看,黃瓜、小白菜和油菜長得不錯,豇豆還須得十天半個月才能摘。冬小麥約有一個月長成,但,只怕,收成不會太好。太公平時所用米面都是自己種的嗎?” 夠、夠吃嗎? “米面還是,大多是田莊送來的?!彼删涿嫔桓?,又問,“這園子里還種了苦瓜和芹菜,都長成了,就在那?!?/br>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給紀明遙指。 紀明遙只能也起身跟過去,說:“我不愛吃這兩樣菜,所以,沒做評價……” “怎么還能挑食呢?”松句便說,“芹菜平肝清熱,苦瓜清心明目,都正合夏日食用,你這孩子沒口福!” “二爺不挑食,他有口福就是我有了!”紀明遙就笑。 松句仍是搖頭。 紀明遙偷偷看一眼崔玨。 崔玨又握住了她的手。 松句不理他們,自己換了雙鞋,走到田里,看看苦瓜,又看看芹菜,又看他那稀疏的冬小麥。 怕夫人站累了,崔玨從堂屋里搬了把椅子出來請她坐。 紀明遙小小聲:“真能坐嗎?” “坐吧!”松句從田里說了一聲,又道,“崔玨給我站著!他愛站!” 紀明遙:“……” 怎么辦,好想笑。 她坐下了。 又是一個大晴天。天氣還不算很熱,廊下的陰影恰好能遮住她,輕風吹來便有舒服的涼意。 怕太公還能察覺,紀明遙便不和崔玨說話,只安心看太公檢視他的菜。 希望太公一會不要叫她去摘菜!她是真的四體不勤、不愛勞動!拜托了! 很快,小童回來了。 他朗聲回:“夫人說,她身體未安,怕過了病氣,便不請崔翰林和夫人過去了,下回再見罷!” “行!”松句讓小童玩去。 他向廊下招手:“你過來,給你夫人摘菜!”又說:“換了衣服再來!” 崔玨應一聲“是”,便自去廂房柜子里找到他的舊衣換上,挽起袖子下田。 小童卻沒去玩。 他倒了一杯茶,端給翰林夫人,在她旁邊蹲下,仰頭說:“太公竟沒叫夫人也去摘菜?!?/br> 紀明遙正看崔玨的新形象新鮮著,可小童的話也很有意思。 她便勉強先不看崔玨,轉過臉笑問:“人人來看太公,都要摘菜嗎?” “也不是人人……”小童自己尋思了一會,“好像有的夫人是不用?!?/br> 他說:“家里夫人和大奶奶就不用!還有崔府丞的夫人和大理寺趙寺丞的夫人,也不用!” 雖然隔著十幾丈距離,聽不分明,松句也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二丫頭和小童在說什么。 “我是怕你心疼你媳婦,一看她就從小嬌養。便是旁人都不疼她,她自己也會心疼自己,還會心疼旁人?!彼麑Υ瞢k說,“若你太婆還在,我也舍不得她下來踩著泥地,傷著手?!?/br> “知心人難得,能讓你動心動情、時刻放在心上的人,更難得啊?!?/br> 松句摘下一個苦瓜給崔玨,讓他放在筐里。 他直起身,錘了錘腰,笑道:“你還年輕得很,既有這個福氣,就少端著你那些大道理罷!別誤了自己,也誤了人?!?/br> 將苦瓜遠離其他蔬菜,單獨塞在角落里,崔玨應下一聲: “是?!?/br> …… 午飯三菜一湯:清炒油菜、苦瓜炒rou片、黃瓜炒蛋、小白菜rou丸湯。全是松太公親自做的。 崔玨燒的火。 松太公廚藝著實不錯,幾道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而別人的勞動果實更是分外香甜—— 紀明遙吃了兩大碗飯! ——沒吃苦瓜。太公更沒強要她吃苦瓜,只隨便她吃什么。 吃完飯,太公便攆著崔玨去換衣服,讓他們走了。 “婚假就剩三天,在我這磨蹭什么?”他笑道,“快去罷!沒事不用再來了!” 帶著太公送的字和柿餅、干豆角上車,紀明遙還有點撐。 讓趕車的小廝慢些走,她忙問崔玨:“二爺竟然還會生火做飯嗎?” 震驚。 中午崔玨本想幫忙炒菜,但太公不給他鏟子,說今天他掌勺,讓崔玨專心燒火。 “生火添柴是六歲時在太公這里學會的。大哥也會?!贝瞢k答,“三年前回京,常來受太公教導,又與太公學做了幾樣菜。但我廚藝遠不如太公?!?/br> 紀明遙又忙問:“二爺都會做什么?” “家常菜式湯羹大約都會?!贝瞢k話不說滿,“但似松鼠魚這等需要功夫的菜便不大會?!?/br> “那——”紀明遙想了想,“清蒸魚、東坡rou、一品豆腐這些會嗎?” “這幾樣都會?!贝瞢k道。 “二爺!”紀明遙不禁感嘆,“你怎么什么都會!” 起碼她已經知道的有:字寫得好,畫工精妙。論文才,有探花在身。論武藝,雖然她起不來床,還沒能看成他練刀練劍……但也有寶慶jiejie的贊許在先。論為人的品德,目前她可以親自認證,絕佳!再論做官的本事,入仕第一年,便升了六品侍講?,F在她又知道,這么一位少年翰林,竟然還會生火做飯,而且,會的菜色還不少? 她上輩子從高一開始自己生活,到大一也還懶得學紅燒rou??! 紀明遙忍不住看他的手,又看他的臉。 這樣好的人,是她的! 嘿嘿! 好耶?。?! 夫人的雙眼灼灼發亮。 崔玨本應時時自省,不使己身太過自滿。 但此時此刻,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謙虛的話。 “夫人想吃哪些菜,回去我做?!彼徽f。 夫人的眼睛果然更亮了。 “家里廚上人多得很,何必非要勞累二爺?!钡f,“等有機會再嘗二爺的手藝吧!” “有做菜的時間……”夫人聲音很輕,“我想,多和你在一起?!?/br> 后天要出門,大后天也要出門,還能和他享受婚假的日子,不就只剩明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