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孟安然也不多廢話,直接笑說:“前日我娘家來信,說要辦我家里三meimei與禮部陳員外三弟的親事了,讓我三弟帶她來發嫁,只怕要在咱們家住些日子,我三弟還要求學拜師,或許會住一兩年或幾年,我弟妹也一起來。雖然與大爺商議了開東面院落給他們住,不與你們一處,到底同在一家,所以我先來賠個不是,家里多了幾個人,只怕會吵鬧些?!?/br> 與崔玨相視一眼,紀明遙笑道:“嫂子說的哪里的話?若都這樣客氣起來,日子還不過了呢。再說,家里熱鬧些才是好事?!?/br> 嫂子的父親已于五年前在任上病故,母親尚在,現家里還有一兄、一姐、一弟、一妹。 長兄年已三十有五,讀書不成,捐了監生,只在家鄉奉養母親晚年。 長姐約三十余歲,丈夫現已有舉人功名在身,還未得中進士。 次兄已在五歲時夭折。 要來京里的三弟名孟安朋,今年二十有一,于十八歲進學,娶妻魯氏。 幼妹不知閨名,只知今年應是十六歲,生辰自然也未知。 紀明遙便問:“不知嫂子的三meimei平日喜歡什么?約哪一日到?我先備禮、也備下添妝才好?!?/br> “倒不必特特給她準備什么!”孟安然忙笑說,“她也不過喜歡些小姑娘都愛的東西罷了。至于嫁妝,家里早給備齊了,弟妹也萬萬不要再破費多添什么,說起來她比你還大幾個月,該她讓著你才是?!?/br> 紀明遙就問到了這位孟家三meimei的生辰,在三月十一日,比她大四個月,也問到了閨名,叫孟安和。 在兩人提及孟安和的生辰名諱時,崔玨便已避至臥房。 孟安然知曉婚假難得,說完正事便不多留,忙告辭要走。 紀明遙送她出去,順便說了她和崔玨這幾日出門的計劃,又說出:“二爺與我商議過了,以后只請大哥嫂子還替我們管著正門的門禁吧,若無大事,我與二爺便從西門出入,便是下人有事出行,也可走西面角門。都先分好,也省得將來再聒噪了?!?/br> 分都分了,門禁、出入、廚房、各處掃灑等事自然是全掌在自己手里最好。而崔宅只有一個大門,兩兄弟并無分宅居住之意,自然還是由大房掌著。其實各府各宅平常出入都并不開大門,只走偏門角門。若遇大事,仍是崔宅全家的事,一年多勞煩大房幾次而已。 孟安然本便是無可無不可,此時也樂得多輕松些,便忙笑道:“既這樣,我先回去打算著,過幾日弟妹再來商議?!?/br> “快留步吧?!彼中φf,“阿玨還等著你呢?!?/br> 紀明遙就在廊下止步,目送嫂子出了院子。 一切都很順利。 可回房路上,孟安然卻忍不住皺眉。 王平家的看出幾分,忙小聲問:“奶奶是還在愁三姑娘?” “哎!”孟安然深深一嘆,“我是愁??!” “都快成親了,也不知她那些妄想都打消了沒有?!彼龂@道,“我能嫁給大爺,那是恰好父親和老爺同在一地為官,老爺太太不知怎么取中了我,其實兩家并不般配的。父親一去,家里便再無一人為官,大爺雖然年輕,卻步步高升,早已是孟家更配不上的了。何況阿玨又比大爺更進了一步。再者,就算門第般配,又哪里有兩姐妹全嫁兩兄弟的理呢?!?/br> 王平媳婦只能勸道:“那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三姑娘還小。如今有了人家要出閣,又經太太和大舅奶奶教導了幾年,自然是懂事了的。再者,這里二爺也都娶親了,以二奶奶的人物,我看——” 下頭的話,她做下人的就不大好說了。 但孟安然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她笑嘆,“等見了弟妹的人物品貌,她再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也該清醒了?!?/br> …… 紀明遙走回房中。 崔玨正在書房不知做什么。她懶得多走幾步,便沒過去,就在東側間榻上一歪,叫春澗給她摘發簪。 離!上班!還有!兩天! 后天!就要!去!謝舅舅!家! 突然想到,就算不出城,在崔宅里應也能學騎馬,而以后要騎馬少不了穿騎裝,紀明遙便要人拿嫁妝單子來,她看看做幾身、做什么料子的。 崔玨出至側間:“夫人為何要看嫁妝?” “想做騎裝了!”紀明遙嘿嘿笑,“咱們家哪兒能學騎馬?二爺今天教我嗎?” 這與崔玨才做好的打算完全不同。 但他在夫人身旁坐下,只說:“前院便可,恰好今日不算很曬。夫人何時去?” “等我看完料子就去?”紀明遙問。 “庫房里似乎也堆了許多衣料?!贝瞢k此時方道,“夫人不如先用那些?” 紀明遙看了看他。 她向他挪過去一寸。 崔玨順勢搭住夫人的腰。 紀明遙湊在他耳邊。 “二爺這算什么?”她笑問,“是在說,‘我的錢,夫人隨便花’嗎?” 崔玨不免又想起了夫人話本里的某些片段。 那些少年將軍、瀟灑俠客、相府公子對心愛之人說的話,與他想回答夫人的話,幾乎完全重合。 但他是真心要如此說。 “我的便是夫人的?!彼麅啥鷊untang,“何分彼此?!?/br> 夫人在他懷里笑。 青霜等早已退至堂屋,誰也不往里面多看一眼。 可桂嬤嬤趕著來報了一句話。 “奶奶,二爺?!鼻嗨荒鼙硨χ髯觽兓氐?,“觀言來回話了,說松先生讓二爺和奶奶現在就過去?!?/br> 過了約有三四個呼吸,青霜才聽見姑娘還有幾分發愣地問姑爺:“我穿什么衣裳過去合適?怎么裝扮?” 這也太快了吧??! 紀明遙站起來,拽著崔玨就回臥房重新梳妝。 “太公不慕名利,多年來醉心農事,早將自家花園開辟成農田,自耕自用,平日只穿布衣布鞋,不用金銀華貴器物,愛好樸素天然?!?/br> 崔玨前日對她形容的松太公形象,她當然一字不差地記得。 還有:“不過,太公只自己如此生活,連家中小輩都并不約束,更不以此要求旁人?!?/br> “就這件蝶黃的吧,”紀明遙很快挑好了衣服,“裙子要葦綠的,梳單螺髻,梳好頭發再看首飾?!?/br> 松太公年已八十有二,不管哪一世的她,在這位面前都還只是孩子。 既是小輩,又在新婚,自然不能穿青藍一類素色的過去??烧娲┑么蠹t大紫也不合適。顏色太艷看得人熱,不如蝶黃鮮亮又活潑,配葦綠也能壓住。而單螺髻簡單大方,任何場合基本都能適用。 發髻梳好,發間不戴牡丹、芍藥一類艷麗花朵,只以碧玉、珍珠、黃金裝飾,共用了一根大釵和六根小簪。 她裝扮完畢,已是近兩刻鐘過去。 崔玨早已換好衣袍,讓人備齊車馬。 “太公待小輩一向慈和,”他在車上寬慰夫人,“大哥幼時揪過太公的胡子,還毀過太公一幅字,太公也只是罰大哥去摘了些蔬果做午飯罷了?!?/br> 他沒說,是連罰了一個月。 也沒說,大哥被罰得再也不敢動太公的書案,直到去歲過年還提起后悔。 “沒想到太公傳喚這般快,方才該問問嫂子的?!奔o明遙有些遺憾,“嫂子才與我身份一樣呢?!?/br> 不過松宅畢竟不是龍潭虎xue。 她很快調整好心態,到下車時,已經像去廣宜公主府一樣放松。 他們從偏門入內,是松太公的重孫夫妻在門邊相迎。 其人名松儀,年才十八,稱崔玨為“崔二哥”。夫妻倆都喚紀明遙是“二嫂”。 紀明遙也含笑還禮:“松兄弟,弟妹?!?/br> 她與崔玨成婚那日,松儀母親正在病中,因此夫妻二人在家侍疾,只有松儀父親松祭酒到了。 此時崔玨便關懷松家夫人的身體。 “母親已快大安了,多謝二哥記掛著?!彼蓛x笑道,“待二哥與嫂子見過太公,我與內人再請兩位敘話?!?/br> 松宅頗為小巧,松太公居住的院落很快便到。 松儀與妻子在院門處止步,并不入內,只躬身笑道:“二哥,二嫂,請?!?/br> 紀明遙隨崔玨還禮,走入院中。兩人隨侍之人皆留在院外。 院落寬闊,映入眼前的是一條不寬不窄的青石板路,和兩邊裸露的泥土上栽種的蔬果稻麥。 黃瓜長勢很好,看上去已經能摘了。拍了拌點蘸料或者切片炒雞蛋,都是夏日消暑不錯的小菜。 小白菜雖然還不高,倒也水靈靈的。最簡單的做法是拍點蒜瓣進去素炒,就足夠爽口鮮脆。加三肥七瘦的新鮮rou片先煸炒出油,再放醬油料酒、放菜一起炒,也很鮮美下飯。 豇豆就還差點意思。不過,如果有去年的豇豆干,和排骨一起燉,不管清燉還是紅燒也都很美味哇! ——以上是一個呼吸內,紀明遙腦中閃過的想法。 如果中午不在松家吃飯,回去她就和廚房點排骨燉豆角! 路的盡頭是五間青磚正房,兩邊仍有耳房、廂房、游廊,竟與園中蔬果糧食甚為和諧,并非故意捏造的田園之氣。 堂屋門前只掛著一道素簾。先有小童出來,踮腳掛起門簾,便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負手走出房門。 “太公!” 崔玨忙握住夫人的手,快步上前。 至廊下,他先看一眼夫人,方松開手,長揖至地。 紀明遙亦蹲身見禮,隨他稱呼:“紀氏拜見太公,給太公請安,恭祝太公福壽康寧?!?/br> 她沒說任何“久仰山斗、終于得見”之類的尊崇、溢美之詞。 看了他二人片時,松句撫須道:“起來,進來說話?!?/br> “多謝太公?!贝瞢k起身,便去攙扶夫人。 他都如此動作,紀明遙沒有拒絕的道理。 堂屋內亦是青磚鋪地,桌椅家具雖然樸素,也并無造作之感,只顯清爽大方。 松句自在上首落座,看這對年輕夫妻告了坐,并排坐下。 崔玨滿眼呵護之意,未曾遮掩分毫。 小童上茶,置于幾上,紀氏并無驚異躲避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