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因為我看到了夫人的確喜歡?!贝瞢k回答。 他留一只手在夫人腰上,另一手握住夫人的手腕,聲音仍然輕而平和,語氣卻帶了不容置疑: “現在,請夫人回答我吧?!?/br> 他回到最開始的問題: “夫人為何分明喜歡,卻說不想?” 紀明遙沉默片時。 好吧! 她先向崔玨尋求承諾:“我說了,你可不能笑話我……更不能告訴別人!對誰都不許說!” “這自然不會!”崔玨斬釘截鐵! “那——” 稍微動了動發僵的身體,紀明遙向下一望,只覺得怎么樣都很危險,連忙又問:“我、我是不說,就不能下去嗎?” “這——”崔玨愣住,“這自然更不是了!” 回想到他的確是在夫人堅決表態要下馬后,才連翻提出疑問,確實非常不妥,他忙道:“我先抱夫人下來——” “不不不不——” 察覺到崔玨的手有松開的跡象,紀明遙連聲拒絕??! 還是就維持目前的狀態吧。 可能真下去了,腳踏實地,她又說不出口。 而她現在是愿意告訴崔玨的。 “二爺,你聽好,我、我只說一次?!奔o明遙聲音小得不能再小。 崔玨專注地等著她開口。 她說:“因為,我害怕?!?/br> “我怕摔下去,”她說得更明白些,“我不但怕死,也怕摔得斷手斷腿斷骨頭,哪怕只是擦破皮青了一點,我也不想!當然,我最怕死?!?/br> 她說:“騎射又非我一定要學的本事,學好了也沒多大用處,何況我又無天賦。既然學與不學都可,我自然是不學的了?!?/br> 她結束:“我說完了?!?/br> 紀明遙緊緊盯著崔玨的臉。 雖然她是膽小鬼沒錯!但如果崔玨敢笑話她,她就不理他了!她會記仇的??! 呵! 崔玨并沒有嘲笑她。 他只是怔在她面前,似乎明白了,也似乎不理解,還似乎想開口,但眼中的的確確并沒有任何嘲笑意味。 他似乎斟酌好了用詞,開口說:“夫人養身惜命,自是人之常情,并無可以嘲笑輕視之處。但學會騎馬更有助于身體康健——” “我身體很康健?!?/br> 紀明遙還想說,她并不只是“養身惜命”,她是真的怕死,這其中區別很大。 但她還是只從自己身體健康的角度,嘗試駁回崔玨的建議:“成婚之前,我每五日至少有三日投壺半個時辰,若天氣合適,我便會去花園閑逛一兩個時辰。還有寶慶jiejie一年里拽我出去幾次,每次都至少在外半日,不少坐車也不少走路,她雖遷就我,可我若次次只會掃興,她玩得高興我卻只在一旁喊累,她怎么還愿意總和我玩呢?” 她認真總結:“我雖然睡得很多,一天能睡五六個時辰,閑了也想睡,累了也要睡,也愛在屋里歪著,但我的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走兩步就腿軟氣喘的虛弱小姐?!?/br> 她還舉例:“十一歲那年秋天,寶慶jiejie帶我去她莊子上玩,她獵的一對錦雞還是我親手殺了拔毛烤的!” 她真的會殺雞! 那雞可活潑了,她自己就按得??! 她臂力其實還可以,畢竟這十來年投壺也不是白練的哇! “但殺完活物身上味道太難洗了,”紀明遙嘆氣,“所以之后她再怎么哄我,我也不肯干了。后來她也不勸我啦?!?/br> 崔玨靜靜聽著夫人的自析。 聽完,他眼中含了笑:“我今后也不會讓夫人殺活物,亦不會勸,因為夫人不喜歡?!?/br> “可夫人舉了這許多例子,只為說明自己身體康健,”他道,“并沒有一句是說不喜歡騎馬?!?/br> “所以我還是要勸?!贝瞢k笑。 有如身在深山幽林之中,微涼清風撲面。 又被他的笑容晃住,紀明遙明顯察覺到自己在動搖。 但是、但是—— “我會扶好夫人,一直扶著?!贝瞢k雙手稍稍用力,手上骨節清晰分明,“我不會讓你出事?!?/br> “夫人別怕,信我,”他問,“好不好?” 紀明遙覺得,是個女人就拒絕不了這樣的崔玨。 但她竟然還掙扎了一下。 “若二爺只是在下面扶著我,我還是會怕?!彼岢鲆?,“除非、除非你也上來,再教我?!?/br> 她感覺到臉在發燙,其實渾身都熱。 可她堅持:“我信二爺會一直扶著我,也信真出了意外,二爺會竭力護住我??晌揖褪桥?。二爺再是武藝高強,是關公、秦瓊轉世,能一人制得住馬,可我不信我在馬上會怎么樣?!?/br> 她沒與人提起過,她害怕站在高處。 并不算影響生活的怕,她仍然可以登高、爬山、望遠。只是若在一處站立太久,再向下望,她眼前會出現一些……不太和諧的畫面。 騎馬也算坐在高處吧!這“高處”還會動來動去,還有受驚發狂的可能。 她真的不是拖懶找借口啊…… “如果不行——” “行!” 崔玨一口應下。 只單單這一個字,他語氣里也竟顯出幾分自我放縱。 他通身清風不改,只面上添了艷紅春色。 紀明遙默默把沒說完的,“如果不行,就讓服侍的人都避開”,給咽了回去。 好、好耶? …… 兩刻鐘前。 紀明達走到了兩處田莊交界。 自有服侍的人向巡山莊漢表明她的身份。 她不許人先過去報信,給莊漢丟了兩塊銀子,讓他們也閉緊嘴,干自己的去吧。 “我們奶奶和你們奶奶是親姐妹,jiejie來看meimei,哪里還用通傳?”一個婆子笑道,“再說了,這兩處原本都是太太的莊子,你們以前來去也有那么多規矩?快去罷!” 兩個莊漢唯唯應是,紀明達只顧往前走。 來得太晚了,她想,或許崔玨早已沒了耐性,與二meimei不歡而散,她什么都看不見了。 ——她猛然煞住腳。 還有十幾丈就走出果林,前方樹木不多,所以林外的景象已隱約能看見。 崔玨還沒走。二meimei也沒有。 紀明達抬起手,不許身后的人再跟隨。 她獨自走上前,慢步輕聲,腳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離果林邊緣還有約七八丈遠時,她在一棵樹旁停下,扶住樹干。 林外眾人的情狀已經能看個大概。 二三十個奴才圍成一個大圈,都低著頭。一個小廝手里牽著一匹棗紅馬。而二meimei坐在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上——她幾乎是趴在馬背上,歪歪扭扭,著實不成樣子。 崔玨正站在她身旁,不斷與她說著什么。二meimei卻只是那樣坐著,任人說什么,都一動也不肯動。 呵。 紀明達心內一松,幾乎笑出來。 二meimei果然還是從前的樣子,扶不起來的。 她對二meimei的耐心早已告罄,就不知,崔玨對他的新婚妻子,會有多少忍耐了。 但他這種人,對妻子的耐性會超過一刻鐘嗎? 又想起她夢中崔玨的神態和言語,紀明達沒有再憤怒,更沒有驚慌與害怕。 崔玨早已不會再是她的丈夫。他已經娶了二meimei了。 就算回門大禮,他能在妻子的娘家人面前裝一日,現下可是只有他們夫妻,他真能忍二meimei多久? 紀明達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扶著樹干的手。 她不會等多久的。 雖然距離仍然很遠,她看不清崔玨的神情,也聽不見他們的交談,但隔著這么遠她都能看到,崔玨已經氣得面色發紅。 比前夜……溫從陽的臉還要紅。 她不免想到,她出來了這兩天,不知家里都怎么樣了。 但應不會出大事。 畢竟出門之前,她可是仔細回稟過老太太和太太,她只是想出來巡看陪嫁田莊,與溫從陽之間沒有任何干系。 今日要回去嗎? 事情都辦完了,再住下去也只是耽延光陰。 紀明達又向前一步,試圖將林外情狀看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