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接著,她的手腕就被握住。 握住她的手纖長有力、骨節分明,掌心是她昨夜和今早熟悉了的溫度。 紀明遙笑著抬頭。 崔玨鬢角還有幾分潮濕,身上是新換的衣袍,面上也因才練過武又洗了澡,比平常多了幾分紅潤,連眉眼都顯出柔和。 他說:“夫人慢些?!?/br> “嗯,”他握得很松,紀明遙把手腕向外抽了抽,直接握住他的手,笑喚一聲,“二爺?!?/br> 兩人并肩走了進去。 這處書房比紀明遙的正院略小,正房只有三間,但院落的空間便顯得更大。分明正是百花姹紫嫣紅的初夏,這院子里卻無一點鮮亮的顏色,只有竹影森森、樹蔭蔽日、鳥鳴細細,清幽至極。 紀明遙不由多賞了片刻。 待她收回目光,崔玨才請她向屋內走。 屋里站著兩個小廝,分明聽見人進來,卻連頭都不敢抬。 紀明遙也且不管他們,先將三間屋子大致掃過一遍。 普通的書房,三間屋子全有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 堂屋正中是一張不大的八仙桌,墻上一副對聯和一張匾,匾上兩個字“靜堂”,其余并無擺設裝飾。 西側應是臥房。堂屋西面的墻壁上掛著刀、劍、弓、槍。臥房門開著,紀明遙沒有仔細向內張望。 東側無墻隔斷,只有一張輕巧的竹石屏風立在當地,里面是書案、扶手椅等,臨窗有榻。 紀明遙自然有了很多問題。 她最先問的是:“除了這幾間屋子,還有哪放著書?” 崔玨答:“東廂、西廂皆有,庫中也有,大哥書房亦有許多孤本?!?/br> 若夫人想看,他可以去借。 紀明遙現在不想看書。尤其她掃了一眼露在外面的書封,更是興致全無。 她只又問:“二爺平日練武都在什么時辰?是晨起嗎?” “非朝日便是晨起,”崔玨答,“或傍晚有空閑,也會練上幾刻?!?/br> “那今晚有空閑嗎?”紀明遙立刻笑問。 “……大約有?!贝瞢k回答。 他好似猜到夫人想說什么了。 “多謝二爺!” 紀明遙又靠近他一寸,小聲詢問:“那我下午過來看?還是二爺下午不走了,就在后面?總歸不管在哪,二爺都給我看看吧?!?/br> “嗯?!?/br> 崔玨攥了攥手,心道他并無不可給夫人看之處,便又重復回答一次:“好?!?/br> “二爺真好?!奔o明遙聲音更小。 說這些話,其實她也不是完全坦蕩。 但她真的想看嘛。 已經達成目的,紀明遙趕緊轉移話題,又問匾額:“這是二爺的字?” 這匾與“凝曦堂”三個字看上去是同一人所寫,只是“靜堂”兩個字還稍有清秀軟嫩稚氣,“凝曦堂”三字的筆跡卻更剛勁、質樸、有力,意態也添了許多瀟灑自由。 “是?!贝瞢k回答。 “二爺十幾歲時寫的?”紀明遙又問。 “十二歲所寫?!贝瞢k都照實回答。 “怪不得?!奔o明遙心道果然如此。 崔玨也想到了夫人正房門前的匾額。 扶夫人坐下,他終究解釋說:“大哥定要我親手寫一個匾給夫人,我便想了這三個字。夫人若不喜歡,換下便是?!?/br> “可我喜歡啊?!奔o明遙笑。 雖然不是他主動給她寫的,但她的確喜歡這個匾,既喜歡字跡,也喜歡這三個字的含義。 因她沒有壓低聲音,這句話便清晰地傳到了屋內服侍人的耳中。 兩個小廝的腰瞬間彎得更低了。 掃他們一眼,崔玨命:“出去吧?!?/br> 自家二爺一如平常冷淡的聲音一響,兩個小廝如蒙大赦,趕緊退出。 崔玨也不再看夫人微紅的臉,只把目光放在她簡單了許多的發髻上,問:“先用飯罷?!?/br> “嗯?!奔o明遙答應。 先吃飽飯,再說正事。 午飯是六菜兩湯,他們兩人的分例。紀明遙依舊是將每道菜都嘗一口,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就下一道。 但有一道湯里的油豆腐放了苦瓜,她實在不愛吃,咬出味道就皺眉。 苦瓜滌熱、明目、清心,正值夏天,吃些對身體好。 如此這般說服著自己,紀明遙閉上眼睛張嘴,準備繼續吃完。 但她聽見了一聲輕咳。 刑期暫緩! 紀明遙趕緊看向崔玨。 夫人已經注意到他,崔玨只能收起心中因沖動產生的后悔。 但他不好與夫人對視,只看著自己面前。 “夫人不愛吃,不必勉強。若怕浪費,給我便是?!?/br> 崔玨鎮定地說完。 紀明遙看看勺子里只咬了一口的苦瓜粉絲rou餡油豆腐,又看看自己新婚的丈夫。 ……親都親了,做都做了,還怕什么? 又是他主動提的??! 她一手端著碗,一手端著勺子,慢慢把油豆腐挪了過去。 崔玨抬起碗接。 紀明遙傾斜勺柄,油豆腐便輕快地滾入了崔玨碗中。 她回到原位,繼續低頭吃飯。 快吃完時,她悄悄瞥了一眼崔玨的碗,已經不見那個油豆腐的影子了。 丫鬟們收拾桌子,交給外面的小廝。 崔玨便請夫人到東側坐,將一匣賬冊拿給夫人。 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紀明遙認真看下去。 她看得很快,一遍就大致記住了庫房中還有多少崔玨的家具擺設古董字畫等物。 再加上他的田產、房舍、鋪面、真金現銀,這是一筆不輸甚至可能略有超過安國公府現有財富的龐大財產。 紀明遙認為她可以管清楚這些財產,可難免會花不少時間精力。 而且,一但正式接手,便不好再反悔。 但不管與誰成婚,只要活得夠長,都少不了自己當家做主這一步。崔瑜和嫂子也不可能替他們管一輩子,遲早要分清楚的。且萬事有利也有弊?,F在接手其實比將來再接更省事——畢竟到現在只代管了十年出頭,舊賬還算好查清,可再過上十年八年,查賬的工作量可就不止翻倍了。 是現在就接過來,兩三年后順手了便省心很多,但會多上好幾年班;還是先享受五年十年清凈日子,到時候再負擔滿滿地上班? 對這輩子的紀明遙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很好做出的決定。 她放下賬冊,先問崔玨:“二爺是想我接手,還是覺得嫂子管著更妥當?” 這是崔玨的財產,自然該先看他自己的想法。 從夫人的神色里,崔玨看不出她是想接還是不想。 他便照實說:“只看夫人的意思便是?!?/br> 夫人還小,或許對接過家事尚有顧慮。若夫人愿意由嫂子管束,他自是也無妨。 事關重大,紀明遙再次向崔玨確認:“不論我接不接,二爺都是真心愿意的?” 崔玨便也再次照實回答:“是,請夫人只管自己的意愿,不必顧及我?!?/br> 紀明遙陷入沉思。 只從她自己的角度,接與不接都有為難。那,若從崔玨的角度看呢? 他已是在朝六品官員,并非單純依附兄嫂的幼弟,少不了與他人往來,只這一項的支出和入賬就不會少。對他來說,是讓自己妻子備禮更方便,還是一直求著嫂子辦更方便?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更別說自己當家、親手管著財產還有多少方便之處:比如她可以直接吩咐他們二房的廚子,以后不許不經回稟就做任何苦瓜餡的東西??! 崔玨若真的愛吃,可以單獨給他做一道。 那就不用再糾結了。 即便只是新婚,互相除了身體都還不熟悉——其實連身體都不算多熟,但崔玨至少現在對她好、信任她,連如此龐大的一筆財產都如數對她說明,毫無隱瞞,她當然也要多替他著想。 紀明遙分門別類把賬冊裝回匣子里,準備有空再細看,一邊笑和崔玨說:“那等午睡起來,咱們再去正院,說把家業接回來,以后不再麻煩嫂子了?” 夫人做出了決定,眉眼舒展,渾身都顯得輕松,崔玨卻替她先感到了些許重擔。 但已有話在先,他并非出爾反爾、反復無信之人,便不多言,只說:“好?!?/br> 若夫人負擔不住,他來接管就是。這些年麻煩嫂子之處也的確已經太多。 他便站起身,及地一揖,誠懇說:“還請夫人替我相謝大嫂,今后,也都辛苦夫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