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紀明遙又抱著被子躺下,打個哈欠說:“也不能因為睡不到一起退親……總歸,應該不會讓我覺都睡不夠吧……” 應該吧…… …… 景德九年的新年仍與往年不大相差。 除夕夜,徐老夫人、安國公與溫夫人入宮朝賀領宴,回來后祭祖、守歲、吃酒、看戲、聽曲、放爆竹、看煙花,一家人拜年,族中人也來守歲拜年。 新年大吉,連徐老夫人都不對不喜歡的兒孫冷臉,還對每個孩子都有好言勉勵。紀明德紀明達不先招惹,紀明遙也樂得和她們做幾日好姐妹,一起說笑取樂。 滿室喧嘩和睦。 快到子時,紀明遙困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在太太身旁與四meimei猜拳提神,聽見另一側徐老夫人嘆氣對安國公說:“都快過去一年了……我身邊沒兩個可用的人,連給徐家送東西都不順手,你給我的那些人也聽不懂我的吩咐。好歹田苗他們也伺候了你幾十年,你小時候都是他們送你上學、出門,伺候你跑東走西的,就一輩子在莊子上了?也叫人說咱們安國府苛待舊人?!?/br> 在這樣的團圓吉慶日子、此時的溫馨熱鬧氛圍下,用母子親情和過往情分說話賣可憐,顯然打動了安國公。 但他沒立刻松口,還又思索了一會,才嘆說:“新年吉慶,也別折騰他們了,且讓他們在莊子上安生過了這個年罷。年后打發明達和明遙出了閣,家里閑了,再叫他們回來伺候母親?!?/br> 這個結果似乎勉強叫徐老夫人滿意。 她嘆氣幾聲,又掉了幾滴淚,說:“也罷、也罷……只我又想起來,當年咱們娘倆日子艱難的時候——” “娘!”安國公微微提高聲音,不令母親再說,“大節下的,別提這些了?!?/br> 他給徐老夫人斟酒,笑道:“母親多吃一杯,高興高興吧?!?/br> 徐老夫人只得擦了淚,到底也沒吃兒子斟滿的這杯酒。 紀明遙劃拳輸了,抿了一口杯中的淡酒,看太太的神色。 清凈了不到一年,徐老夫人的陪房們到底要回來了。 溫夫人對她一笑,摸摸她的腦袋,給她挾了一塊炸鵪鶉,給紀明宜也挾了一塊,又叫人拿新煮的紅棗粥來,笑說:“別光吃酒,吃些東西墊墊,不然傷胃?!?/br> 紀明遙便與四meimei“干鵪鶉”,一起開始啃。 院中焰火爆響,子時到了。 給長輩們拜過年,拿了壓歲錢,紀明遙回房卸下簪釵,強撐著洗完臉擦過牙,又給院里人發完壓歲錢,倒頭就睡。 又平安健康地活了一年! 好耶?。?! - 大周官員的新年假期是從除夕到正月初十。十一開朝。十五開始,又連放五天元宵假。而新年的歡喜氣氛直到近二月才會漸漸散去。 正月里學堂亦放假,從初一到初五,女子不動針線,各家走親戚、吃年酒,盡興取樂,熱鬧非凡。 安國公府更是上下忙碌紀明達的出閨大禮,比別家還熱鬧一倍。 長姐出閣,按理說不用做meimei的cao心。但溫夫人又要去別家交際,又要cao辦自家酒宴,紀明達成婚的一應事務也都是她在cao持,還要應付徐老夫人與安國公時不時的挑剔提議,著實沒精神管家里的日常小事了。 紀明達正按規矩在房中繡嫁妝,連年酒都只去了兩三家最親近的,溫夫人便將部分走禮往來的事和日常家事全交給了紀明遙與紀明德。 過年還要干活,當然并非紀明遙所愿。 但太太眼見一日比一日勞累,她能在家幫太太的日子也不多了……紀明遙便沒把活全丟給紀明德,而是提出分工。她讓紀明德先選,是管家常的事,還是要管外面和人交際的事。 紀明德猶猶豫豫、委委屈屈地說:“自然是二jiejie管外面的事了?!?/br> 紀明遙最討厭她這樣說話,但還是又強調一遍:“說了‘讓你先選’,就是全隨你的意,你想做什么就直接說,我怎樣都行?!边€特地又說:“你知道我一向有話直說?!?/br> 可紀明德就看上去更委屈了,還低了頭:“我……我選家里的事?!?/br> 紀明遙特別想翻白眼! 她對紀明德為數不多的耐心已經用光,不再多廢話,直接道:“三meimei選好,那就這樣說定了?!?/br> 她才不慣著紀明德的臭毛??!明明想要管外面的事,卻非要“謙讓”,做出一副被欺負的可憐樣子,等著別人讓給她。 她還嫌外頭的事煩呢。家里的小事雖然多,卻都不怎么用動腦子,更容易??伤灰尲o明德如愿了。 如此每天上班,忙到正月十五,一大早,崔家派人來問,紀明遙是否要與崔玨一起出去看花燈。 溫夫人真想替明遙答應下來! 怕再鬧出什么事故,這個新年里她竭力讓崔家和溫家——從陽——避開了。 崔玨雖然來了一次,又都被老爺死留在書房,不肯放到后面。 恰是今日天不算冷,若崔玨能帶明遙到外面走走,不指望兩個孩子能更親近些,就是只讓明遙出去透透氣也是好的。 但她深知明遙的懶惰性子……便只看孩子自己怎么說。 好容易能休息一天,紀明遙不想動彈。 正好這幾天徐老夫人著涼病倒,今晚家里不辦宴,她能早早躺下,睡個好覺。 但崔家……崔玨主動相邀,她直接拒絕,也不太好。 雖然她心里正有難題,可就算見到崔玨,她也很難直接問出:我到你家能多睡覺嗎,這樣的問題。 ……算了。 稍作思索,紀明遙笑問崔家來人:“這是你大奶奶的意思,還是……你們二爺的意思?” 她感覺崔玨……不像這么主動的人。 來的那媳婦正是孟安然的陪嫁。 雖然常來,但她仍摸不準紀二姑娘的心思,也不好太撒謊,便笑道:“是一早我們大……大奶奶說今晚街上燈市,錯過了下次七夕才有,還要再等半年,二爺該帶姑娘出去逛逛?!?/br> 紀明遙頓時減輕負擔,笑道:“多謝你們奶奶的好意,只是近些日子家里忙,孟jiejie也一向知道我的,只想在家里歇一日,著實懶得動了?!庇终f:“正好家里廚子新做了幾樣點心,你略等一等,帶些回去,都是jiejie和大姐兒、二姐兒愛吃的口味?!?/br> 碧月等已忙到廚上去拿點心裝盒,那媳婦便謝了溫夫人與二姑娘,坐在小杌子上說些年節里的閑話。 大jiejie不在,紀明德便不敢多話插嘴,只在一旁坐著。 碧月幾人很快裝了點心回來。紀明遙又派她和青霜隨那媳婦一同過去,替她致意問好。 崔家的媳婦一走,溫夫人便嘆氣:“我就知道你不去!” 紀明遙“嘿嘿”笑,說:“我想多在家一日還不好么?” “怎么不好?”溫夫人不舍地摸著她的肩膀,“崔家已經在看日子了,不在三月就在四月,你想懶就懶吧?!?/br> 也不知這孩子到了崔家還能不能這么快活、自在。也或許,她會過得比在這安國公府上好得多…… 紀明遙一點也沒有“待嫁女子”該有的羞澀,笑說:“那我可就回去歇著了!” “去罷!”溫夫人揮手攆她。 她一去,溫夫人便命紀明德:“你也歇著去罷,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今兒也不用在我這干坐著了?!?/br> 紀明德先忙說:“為太太分憂,不敢說辛苦,太太才辛苦?!?/br> 溫夫人笑了笑,只說:“好了,去吧?!?/br> 紀明德只得行禮告退。 出了正院,她便向啟榮院來。 紀明達正在東廂房繡她蓋頭上的最后一只鴛鴦。 大周風氣,高門之家的女子出嫁,若對自己的女紅有自信,皆是親手繡制嫁衣、蓋頭,至少也會自己動手繡上幾樣。 紀明達的繡技在滿京女子中實屬頂尖,幾乎能與宮中繡娘媲美,她又勤奮好強,不肯輸于人,自然不肯將嫁衣假手于旁人。 她嫁衣的衣料、繡樣,皆是前歲秋日便定好的,只待定親便開始做。偏去年春日才定親沒幾日便退了,又直到秋日才又正式定下。 從去年九月初一到今日,共四個月余,除過年不能動針線的幾日外,她幾乎沒有一日稍歇,終于將要完工。 大jiejie在忙,紀明德不敢打攪,也在旁拿了繡繃動手。 啟榮院的東廂房便是繡房,她常過來,便在這里也留了她的針線。 又過三刻鐘,最后一針繡好,紀明達小心收線,將鴛鴦舉起,放在日光下看。 絲線和金銀線、米珠、寶石的光華照遍滿室。 紀明德不由便放緩了呼吸,贊嘆道:“真是……精妙絕倫,這鴛鴦是和活的一樣不必說,連水都像流著的?!?/br> 紀明達自己看過,也覺得滿意,笑道:“熟能生巧,你勤加練習,或許比我做的還好?!?/br> 紀明德搖頭:“這也要看天分的?!?/br> 琴棋詩書、騎射女紅,大jiejie在哪一項上都極有天分,又肯下苦功,所以樣樣都做得好。 丫鬟過來捧走蓋頭,和喜服一起掛好,又用干凈的綢緞遮住。 紀明德又趁便賞了一回大jiejie親手繡好的嫁衣,不免感嘆:“也不知等我出閣的時候……吉服會是什么樣……” 她已經十六歲了。只比她大三個月的二jiejie早定了東床快婿,只等出閣,她卻連人家都無。 這大半年,太太是比從前頻繁帶她們姊妹出去,也常與人夸贊她??蛇@么久過去了,為什么她的婚事還是毫無消息? 是太太……都不喜歡相問她的人家嗎。 老爺仍每月叫人給她送錢,為什么不替她做主? 正哀愁間,紀明達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別急,我十七才定親,今年十八了才要出嫁,可見好事多磨,對咱們都是一樣的。等我和二meimei的事完了,全家就都要cao心你了?!?/br> 紀明德不禁掉淚:“只怕我沒有大jiejie的好福氣?!?/br> 紀明達更加柔聲,笑道:“你是紀家的女兒,怎么會沒有福氣呢?放心吧。等我騰出空,也能替你相看人家了?!?/br> 三meimei從前心儀溫從陽,她并不知,但即便她知曉,也不能再反悔嫁他了。 她也不愿反悔。 這一年,她與三meimei日漸親密,每日作伴,她更不愿看三meimei為親事苦悶憂心。況且,三meimei這樣勤慎聰慧的女孩子,理該婚事美滿,一生富貴榮華。 紀明德喜得又笑,忙說:“meimei無能,還累得jiejie為我cao心?!?/br> “這怎么是你的錯?”紀明達笑道,“緣分沒到罷了?!?/br> 紀明德便與她靠得更近,低低說起方才在正院見到崔家來人的事:“二jiejie竟真不出去,也不知崔家會怎么想?!?/br> 有這樣好的夫婿,卻毫不用心,真是……叫人羨慕。 紀明達卻說:“和那樣的人有什么好出去的。何況二meimei是國公之女,出去是給他家顏面,不出去,也是他家沒那福氣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