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夢里,她正與崔玨爭吵。 崔玨不再是那副淡漠樣子。他眼含怒意,似乎正強壓著火。 他指責她說:“嫂子與大哥一同撫養我長大,于我有如親長姐一般。你非崔家子女,自有家人,也未受長嫂之恩,我不強求你同我一般敬重兄嫂,但請你也別太過輕慢于她!” “我何曾輕慢過她!”她顯然甚有底氣,毫不相讓地回嘴,“她筵席預備的有不妥之處,我指明告訴她,就是輕慢于她?你也知道她是‘嫂子’,難道還要我哄孩子似的哄著她嗎?” 她越發氣壯,問:“還是叫我視而不見,只等著看你崔家丟臉?!” 她冷嗤一聲,等著看他還能說什么。 崔玨卻收回了撐在案上的手。 他退后兩步,眼中又恢復了冷淡。 “紀明達,”他毫無感情地叫著她的名字,“你是名揚京中的國公之女,難道從前對自家長輩、姊妹,也是這般態度嗎?!?/br> “你自恃聰明,”他語氣疏離,“也別把別人全當成傻子?!?/br> 第26章 戀愛 紀明達驟然驚醒。 “娘——” 這樣的夢她接連做了多少次,都已經習慣了,不怕了——上次夢見溫從陽和二meimei說丫頭的事,她也的確沒有再怕。 但今日她才退燒,本便精神短,這兩日連遭打擊,又昏沉經了一夢,夢里……還被人那般地說到臉上,她不免滿心慌亂,掙扎著坐起來便要找母親。 “大姑娘!”鏡月正端著藥碗進來,唬了一跳。 她忙把碗先交給別人,急急過來攔?。骸肮媚镞€沒好全呢,可不能這么折騰呀!” “讓開!我要找我娘!”紀明達伸手便推她。 她病中雖力氣不足,但全力之下,鏡月還是被推了個趔趄。 鏡月來不及管被推疼的肩膀,滿心只想著先把大姑娘攔住。 雖有太太的話,叫大姑娘靜心養病,不許出門,可她一個丫頭,滿屋都是下人,怎好和姑娘動手動腳的? 這會子再去叫太太,怕也來不及了。大姑娘這樣出去叫眾人看見,更不好。 眼看這許多人都攔不住,快叫大姑娘走到堂屋了,鏡月心生一著,忙兩手握了大姑娘的手,笑道:“不是不叫姑娘去見太太,實是……實是這會兒孟恭人還沒走呢,還說一會兒崔大人和小崔大人都要來,姑娘病中未經裝扮,就這樣出去,是不是——” ……孟恭人? 崔大人? 小崔大人? 聽見這幾個稱呼,紀明達不覺恍惚。 見似乎說動了,鏡月忙就這樣拉著大姑娘的手,把人帶回床邊坐下,笑道:“姑娘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話和太太說?姑娘告訴我,我去回給太太,太太就來看姑娘了,好不好?也免得姑娘這樣出去,再著了風寒,又叫太太掛心,姑娘也要再吃苦?!?/br> “吃苦……” 紀明達張口,重復念了一遍。 “是??!”鏡月忙笑道,“再病了又要頭暈、頭疼,還咳嗽、發冷,還得多吃幾天藥,可不是吃苦嗎?” “是吃苦……” 紀明達又重復說。 嫁到崔家,是去吃苦。 但她已經不會再嫁去崔家了。 她不用怕……她不用怕…… “別去告訴娘?!奔o明達反握住鏡月,低聲道,“別讓娘擔心……” “哎!”鏡月終于松了口氣,忙答應著,又勸說,“那姑娘快吃了藥吧,再不吃就涼了?!?/br> 她把藥端回來,看著大姑娘自己端過了碗,一飲而盡,苦得皺起眉頭,卻沒拿手邊的蜜餞,只漱了漱口。 大姑娘又睡下了。 鏡月把空了的藥碗交給婆子,關上東廂房的門,才終于有空碰了碰自己的肩膀。 ……好疼! 身旁的銀月本還想說,大姑娘乖乖吃了藥看著倒可憐,便見鏡月摸著肩膀皺臉,忙問:“jiejie是傷著了?” “噓!”鏡月忙令噤聲,拉她離門邊遠了些,說,“什么‘傷著’,被推了一下罷了,過兩日就好了?!?/br> 太太本就心煩著,她這點子事就別拿出來說了,萬一傳來傳去又鬧起來,讓老太太和老爺都知道了……吃虧的不還是她嗎。 銀月也自知失言。但看鏡月實在疼得很,她又放心不下,便說:“我看太太這會兒也不用人,咱們快到房里看看,若有不好快上些藥,不然也怕耽誤出事兒呀?!?/br> “也是?!辩R月沒推辭。 “快走,我記著馮嬤嬤屋里有治跌打的藥……”銀月又忙出主意。 她們雖是奴才命,少不了挨罵挨打,到底是人生rou長的,也想好好活這一輩子。 鏡月jiejie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還沒嫁人,若就落下個癥候,以后怎么辦呢? 別像理國府的如蕙,就算骨頭養上,只怕手也做不了精細活了。 如蕙好歹還有溫大爺養活,若是她們,嫁了人卻不能做針線活計,少了個進項,別說夫家嫌不嫌棄,就是她們自己也不甘心! 回頭一想……大姑娘那下推得是不輕??! …… 午飯前,崔玨趕到安國公府。 安國公恰不在府上,他便只需來見溫夫人,又親口陳明將要遠行。 溫夫人自是喜歡,有許多勉勵的話要說,又叫明遙來相見。 丫鬟報:“二姑娘到了?!比诉€未至,崔玨已依禮起身相迎。 溫夫人便也站起身,扶著丫頭的手繞出屏風,笑道:“你們說說話吧,我去躺一會?!?/br> 崔玨一去數月,又還沒成親,這兩個孩子有什么話不趁現在說,書信往來是不方便了。 但紀明遙和崔玨……實在沒什么話能說。 這段時間通過緊急補課,紀明遙詳細學習了崔家眾人的情況,連崔瑜在地方上和回京后都有何政績舉措,孟恭人娘家的親戚關系,和她在閨中時都與誰交好,而這些女子又現在何方等等……都背得滾瓜爛熟。 崔玨從年幼至今的經歷,和他現下在翰林院的職責等等,她更是一清二楚。 他離京要做什么,她自然也知道。 但……雖然她不算目不識丁的草包,兩輩子加起來上過二十多年學,古代的現代的、中的西的……都略有涉獵,可她學的方向和崔玨并不一樣,對他的生活只能說是有所了解。 若現在要以這個做話題,很快就會變成一問一答,而崔玨是來道別的,不是來做先生的。 她也不想這時候還上課。 他上回的舉動,她已經誠懇謝過了,再提起來謝一次也很奇怪。 倒是可以提上午才來過的孟恭人。但孟恭人來說的是她未來在崔家的住處。 這……不好現在就直接和“未婚夫”討論吧…… 見禮后,紀明遙慢慢地坐在榻上,慢慢接過茶碗,用這些動作拖延了好幾秒,還是沒想出一個合適的話題。 她沒談過戀愛。 和溫從陽的相處如果算的話……她只需要人出現在他眼前,溫從陽就會自己找出源源不斷的話說。 崔玨顯然與溫從陽是相反的性格。 她……上輩子也算個卷王,男同學的情書示好等等她都嫌煩,直接視而不見……這輩子更別提了,除了自家、親友家的男子、仆從和各店掌柜之外,她就沒怎么和男的說過話。 而這輩子她貫徹得最認真的準則,還有一條是: 直面自己所不會的,并且承認自己有缺點。 所以,紀明遙放下茶碗,看向崔玨,只干巴巴說出一句:“崔翰林,在外要保重身體……一路平安?!?/br> 她開口時,崔玨已端肅靜聽。見她說完便看著他,崔玨有心想為自己突然離京致歉,但話在嘴邊總是難以出口……竟也只說出一句:“姑娘在家……也請保重自身?!?/br> 雖則甜膩字眼無趣,但這話也太干了,已算失禮。他說完便想。 紀二姑娘卻竟笑了。 崔玨一時怔住。 ——原來他也不會嘛! 紀明遙渾身都輕松了,笑應他的話:“好?!?/br> 雖然不解,但紀二姑娘并未覺得他失禮,崔玨便也不再深想。 就似這般互相敬重便很好。 看崔玨沒有再開口的意思,紀明遙便與他道別,向內間請太太出來。 溫夫人詫異:“這才能說了幾句話?” 紀明遙算了算:“說了七句?!?/br> 見禮問好各一句,她說一句,崔玨一句,然后她答了一句,道別又是兩句。 正好是七句。 一算還挺多! 溫夫人聽得發笑又無奈:“我難道是真在問你說了幾句話?你又和我裝傻!” 但她也不好再讓明遙回去找崔玨了,只得讓她自去。 難道是……還沒開竅嗎? 溫夫人心里可惜。 若崔玨不出這趟門,一月過來一兩次,兩人多見幾面,到成婚前就能算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