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這是事實,傅辛沒什么不好承認的。 “是。南蠻不屬大盛,不好管,但長亭軍擅長戰術,就必須要所有人進行統籌布置,虎符是必要的?!?/br> 涂希希點頭,卻不甚在意道:“我外行,不懂必要不必要。不過紅夫人顯然比我懂多了?!?/br> 她鎮定道:“因為圣上的緣故紅夫人無法信任常韋保,為了藏幼子早年便將鐘大人送入兵部,同時又掌控了殷家替她查事情。巧的是,鐘大人是個極為謹慎之人,他不小心發現了長亭軍報告上的異狀,他不敢和當時兵部尚書常韋保說,而是找了掌控自己的背后人,紅夫人?!?/br> 殷家是走南闖北的走商,身份極方便查事,也很隱蔽。紅夫人最初只是利用殷家來藏穆景天,直到那時候才開始介入朝局當中。 “只是民間的勢力畢竟不如朝局當中的敏銳,紅夫人始終沒法查到背后。所以她才破天荒和陛下提了犒賞宴?!?/br> 說到這,涂希希無奈嘆道:“其實紅夫人差一點就抓到了真相。要不是她死早了,犒賞宴就不是長亭軍內部分離的起點,而是幕后黑手的終點?!?/br> “說到底,還是這個人足夠膽大心細。因為陛下刻意對常韋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這個人通過常韋保知道了紅夫人在查這件事,為了安全起見,紅夫人成為他必除的隱患,加上有老侯爺可以背鍋,犒賞宴等于是一箭雙雕。但是陛下在紅夫人死后,忽然出乎了這個人的意料之外,將矛頭指向了常韋保。因此您以護駕為由,原本正常應該是天亮之后才能抵達山莊,卻趕在了半夜到達山莊滅了常韋保的口?!蓖肯O?聪蚋敌?,“我說的對嗎?傅統領?!?/br> 傅辛否認。 “沒有的事?!?/br> 涂希希道:“您必定沒想到紅夫人在山莊外也設下了自己的眼線。當時鐘大人還只是兵部當中的一個無名小卒,您也沒注意到屬正常?!?/br> 傅辛看向退在一邊的鐘信。 “那我倒要聽聽看,鐘大人當時看到了什么?” 鐘信道:“微臣當天恰好輪值前往巡防營巡視,什么也沒看到?!?/br> 傅辛冷哼,轉向涂希希道:“鐘大人這么說呢?!?/br> 鐘信忽然往前一步。 “微臣是說,那天原本當時應該在營地等候的巡防營,在未曾接到圣令,便離開了營地。所以微臣什么都沒看到?!?/br> 傅辛:“……你?!?/br> 涂希希道:“當然這種事并不能是鐘大人說什么便是什么。但不管如何,半夜到山莊總是太過快了一些。也許真的是擔憂圣上安危,畢竟事先是你同圣上提說了長亭軍有變的消息?!?/br> 文和帝不明緣由地笑了聲。 傅辛當即換了話鋒,繼續道:“我與老侯爺還是一家兄弟,反叛是誅九族的事,傅家一存俱存,一亡皆損,我有做這種事的道理嗎?” 涂希希想了想,說:“沒道理的事多了,那不代表您不會做。更何況那個時候,您不得不做?!?/br> 傅辛顯露出些不耐煩,說:“虎符的事,我已經說了我不知情?!?/br> “您怎么會不知情呢,”涂希希鎮定如常,“您若是不知情,那么常韋保怎么拿到的那塊和虎符相同材料的玉被紅夫人逮了個正著?畢竟,這個世上,能知道虎符存在以及材質的當時還活著的人不超過兩個,一個是紅夫人,另一個是知道虎符是紅夫人所制的您?!?/br> 傅辛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卻臉色黑沉地看著涂希希。 涂希希說:“犒賞宴上紅夫人故意顯露自己身子不適,原本只是想借口找機會和陛下談話。沒想到常韋保多此一舉送了塊玉,讓紅夫人想起了她經手做的虎符。以此才懷疑起了犒賞宴背后的真相?!?/br> 御書房內又毫無預警地陷入了安靜。 涂希希道:“當時已是宴會第四天,紅夫人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利用常韋保,逼他對自己下手。這樣才能保住老侯爺的同時,又除掉常韋保?!?/br> 文和帝微微有些出神。 “你是說,嫣紅她是故意……為何?長亭軍與她何干,值得她搭上自己性命?!?/br> 涂希希道:“因為您執迷不悟,錯而不知,還不愿意站在她那邊啊。長亭軍確實和她無關??僧敃r的大盛,長亭軍一滅,長亭侯一脈株連,倘若那時候大盛再起一點波瀾,誰來護衛大盛?當時正得圣意的楊明慧,還是常年駐守宮闈的陳家?紅夫人只能以死來阻止長亭軍的覆滅,為了救您,救大盛一命?!?/br> 涂希希轉向文和帝,忽然又跟了一句。 “所以,您什么都知道唯獨不明白紅夫人為何而死的原因就在這里。您不愿意承認長亭一脈對大盛來說是不可或缺屏障的事實?!?/br> 文和帝無情冷性,擅長養蠱。多年的帝王生涯,讓他成了一個喜愛玩弄制衡術的君王。 他高高端起,俯瞰群臣,誰都不放在眼里。連大盛穩固的基石也能毫不猶豫的拆掉。 第220章 虎符案(八) 無情的帝王嗤笑了聲,說:“這是事實。大盛子民這么多,能替代長亭侯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朕,也是隨時都可以被替代的?!?/br> 涂希希道:“是嗎?那么有誰可以替代紅夫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嗎?” 文和帝一頓。 涂希希察覺到他的視線,當即道:“不能吧??傆行┤耸菬o可替代的。確實長亭侯死了這么多年,大盛也依然還存在著??杀菹孪脒^沒過,現在守著大盛邊疆的那些人,有多少人是追隨著長亭軍意志的?” “或者,您以為以現在大盛朝重文輕武的風氣,又有幾個人是為了大盛朝拼上自己的性命?” 文和帝顯露出些不耐,道:“所以你就想讓朕給這些人開脫他們犯下的罪?” 涂希希道:“不是的陛下。您還是沒有理解民女這番話的意思——民女想說的是,長亭軍沒錯。只是軍中之人犯了錯而已。有了錯,就改之。讓長亭軍繼續在大盛正常長久地存在下去……” 她忽然停了下來——她想起了自己前往漳州的時候,遠遠朝他們鞠躬的劉州府,以及在漳州鄒家別莊內鄒啟明那放得極低的姿態。 再久遠一些的江行以及包括她爹,潘季遼等在內這些人為何受了冤屈,有失望,有忿恨,卻不反抗。 涂希希毫無招架之力地紅了眼。他們再替長亭軍舊部認錯,希望君王能給他們改正的機會。 她得替他們傳達這些。 涂希希緩緩地跪了下去,朝高高在上的帝王伏低姿態,說:“長亭軍的根扎在大盛的土地上,他們不可能反叛大盛,還請陛下給他們一個機會?!?/br> 文和帝不明白她這副姿態的意思,問:“機會?” 涂希希道:“糾錯的機會?!?/br> 文和帝反問:“不是說都是朕的錯嗎?” 涂希希道:“錯有大小。相對來說,長亭軍內部的問題,就由內部解決。陛下您的錯,您自己負責便足夠了?!?/br> 文和帝冷笑。 “剛才還求朕給一個機會,現在又指責朕了?” 涂希希道:“大家都有錯,各退一步,自己知錯就改,不是很好嗎?” 文和帝卻是不以為然。 “你這粉飾太平的說法……”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涂希希喟嘆了聲,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難道陛下還想聽民女將您犯下的錯說出來?聽聽您是這么一步步逼死紅夫人?” “我以為既然大家都有錯,各自心里有數,悄悄糾正就好了?!?/br> 涂希希其實無法理解文和帝這樣的人。他是至今自己見過的最矛盾的人。 她接觸的大多數兇犯,雖然言行舉止不一,但行為總是遵循著自己的欲望,行動總會符合他藏于內心深處的動機。 可文和帝完全顛覆了這樣的行為邏輯。 他明明很在乎紅夫人,明明是這個世上最在意紅夫人性命的人,然而將紅夫人推向死亡的卻是他。 她雖然認為文和帝并不知道紅夫人會死。但也無法忽視文和帝實際上什么都知道的事實。 “常韋保的特權,是陛下故意給他的。您知道這會是個漏洞,您也等著您想要釣的魚上鉤。陛下一開始想要的就是一箭雙雕,一舉收拾所有不安慶的因素?!?/br> “不,不止。還有紅夫人,她也是您當初的目標之一。您想要紅夫人向您低頭,向您就范,重新變回那個處處依附您的女人。將她手中所有隱藏的東西重新毫無保留地交給您?!?/br> 文和帝不再避開這些問題。 “她做了太多背離朕的事。而且她太了解朕了,朕能掌控整個朝局,可掌控不到朝局之外。所以她把她不想讓我知道的東西,全部都藏在了民間。你說,她背著朕藏東西做什么?朕難道還會害她不成?” 涂希希不是陳嫣紅,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她只能將自己想得到的事實,毫無保留地揭開。 “可惜的是,紅夫人到死都沒有向您低頭。所以您當年顯露出來的暴怒,并不是針對老侯爺,而是紅夫人身亡這件事本身就是對您的挑釁?!?/br> 文和帝顯露出些苦笑。 “是啊。朕的紅兒,倔強得讓朕太頭疼了。一方面,她處處順著朕,朕給她多少痛苦她一聲不吭全都忍受下來,另一方面她卻始終不肯跟朕低頭?!?/br> 涂希希忽然覺得有些心痛,為紅夫人。 她愛這個處心積慮針對自己的男人,愛到可以為他獻上自己的生命。文和帝明明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可他還是一廂情愿要‘馴服’紅夫人。 紅夫人和文和帝會面的那一晚情況,清晰地出現在了涂希希的腦海中。 “紅夫人……當時已經和您說了,虎符的事。但您沒有在乎,甚至拿這件事當做要挾和紅夫人談。所以那天,兩位不歡而散?!?/br> 文和帝搖頭道:“她只是跟朕賭氣?!?/br> 涂希希不可置信。 “賭氣?不是的。紅夫人只是希望您能清醒一些。所以她以死來告訴你,你養的蠱遲早會反噬到你自己身上。比如傅統領,又比如楊公子?!?/br> 文和帝面上的神色有些僵硬。 “反噬?朕不會給他們機會的?!?/br> 涂希希正色道:“陛下您沒發現嗎?您一直都偏好性情極端,容易失控的棋子。也許是因為您早年就是這樣的人,最后不得不面對現實?!?/br> 她嘆氣道:“您覺得您可以控制任何你想控制的人。唯一一個例外的就是紅夫人。您覺得紅夫人對您的不信任源自于您不夠強大,不夠縝密?!?/br> “其實不是的。紅夫人對您的不信任,正是因為您過分追求自己強大?!?/br> 文和帝似乎聽不懂似的,面露茫然。 “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其自身有弱點。一旦放棄了自己的弱點,就不再是真正的人了?!蓖肯O5吐暤?,“帝王將相,歸根結底,都只是個人而已。掌控大盛命脈的倘若都是瘋子,大盛遲早會失控?!?/br> 而紅夫人想要的,只是從前那個知道怎么愛她的大盛太子而已,只是最終還是失望了。 涂希希想了想,又說了一句。 “陛下您回憶一下,紅夫人很您在一起的時候,最喜歡您哪一點?” 文和帝半晌都沒有再說話。 傅長熙伸手輕輕拉了一下涂希希,低聲道:“算了……”他坐了這么久,心底已經對今日的結果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他的手還沒有松開。 文和帝忽然說:“她……剛認識朕的時候,曾經說過最喜歡朕看她時候的樣子。朕那個時候看她究竟是什么樣的?” 說完,他轉向劉瑾。 “朕那時候看她什么樣子?” 劉瑾是個會說話的奴婢,當即柔聲道:“陛下喜愛紅夫人,那自然看著高興的樣子了?!?/br> 文和帝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