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傅長熙聽著這話全身心都覺得膈應。 文和帝忽然又接了一句。 “你不是一直對你爹娘的死耿耿于懷嗎?現下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去查一查,有楊子荊替你開路,你查起來也簡單許多?!?/br> 傅長熙沒想到文和帝竟然主動提了這事。當下覺得他這么些年在盛京被打壓被排擠,好似都是過眼云煙似的不真切。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不該接文和帝的話。 文和帝仿佛看懂了他的臉色,低聲道:“這番下西南,朕看你這一番作為,覺得朕也許是真的對你太過苛責了。長亭侯是長亭侯,你是你。朕不該將你們混為一談?!?/br> 傅長熙自嘲笑道:“因為我識大體,六親不認嗎?” 文和帝意有所指地看著他,說:“你是這樣想的嗎?” 傅長熙頓了下,片刻后緩緩地搖頭,道:“臣只想查個清楚,該要的債,一分不少要回來。該還的債,也一點不落地還回去?!?/br> 文和帝沉默了許久,似乎在想傅長熙說的這番話。 “難得你有如此念想?!拊缒赀€未坐在這椅子上的時候,也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想著朕不負人,人也不能負朕。那時候的性子倒是和太子有些像?!?/br> 他大嘆了口氣,說話的口氣滄桑了許多。 “可后來,慢慢地就開始混淆不清了。坐在高位上,眼前被遮擋著,看不清了許多人的臉。嫣紅死后,朕便開始不在乎了?!?/br> “……穆景天的性子,有些像嫣紅。愛恨鮮明得讓朕回憶起了很多已經被朕忘記了的事。你替朕找回他,朕很高興,所以才給了你下西南的機會?!?/br> 傅長熙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文和帝傾身靠近他。 “……你做得不錯,所以朕再獎勵你一些東西。讓楊子荊給你開道,你就去查你爹娘的死因。老侯爺朕當年不動他,今后也不會動。不管真相如何,怎么處理你都跟朕說一聲,其他的都隨了你的意思。如何?” 傅長熙長長地吐了口氣,心底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 “……多謝陛下圣恩?!?/br> 文和帝說完便收了神色,低聲道:“朕聽說你進來的時候太子本想讓你過去?,F下事情都跟朕說完了。你就去見見他吧?!?/br> 傅長熙神色一收。 “是。不過還有一事。臣想讓陛下稍稍注意些?!@也是臣為何先不管西南之事,著急回盛京的緣由?!?/br> 第199章 黑臉人 文和帝頓了下,問:“何事?” 傅長熙道:“雖然陛下有意隱瞞了,但臣猜想,當年陛下之所以提前知道長亭軍舊部就動作,是因為有人告了密?!?/br> 文和帝道:“為何這樣說?” 傅長熙看不出文和帝到底是不是有意要保,索性全盤托出自己所想,道:“臣想著,那次犒賞宴之所以周圍沒有安排重兵。獎賞不是重點,試探才是。而陛下之所以會有那么大的賭注,必定告密之人事先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臣一直在想這個人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想要的是什么?!?/br> 文和帝沒有應他的話,只是淡淡地說:“……是有這么個人。但你說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討好朕,為朕辦事,所圖不就是名利?” 傅長熙道:“但他得到了他要的名利?” 文和帝笑著搖頭。 “朕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過朕可以透露給你,此人也是長亭軍內部之人,朕原本許了他替代長亭侯的名利。不過這些年舊部一直沒有拔除。做事做了一半,沒有完成朕之所托,朕又怎么把大盛的安危交到他手中?!?/br> 傅長熙遲疑了片刻,低聲道:“是長亭軍內部之人啊……”難怪他找不出這個人的蛛絲馬跡。 他當即回憶起七年之前的事。 長亭侯的關系網當時幾乎遍布整個大盛朝堂,尤其是軍中之人。倘若他是文和帝,當時決計不敢再動用和長亭軍有關的勢力。 可當時來救駕之人。 是傅辛。 文和帝卻在這個時候打斷了他的思緒,說:“當時朕真的是盛怒啊,但也沒有失去理智。那場犒賞宴……其實是嫣紅給朕的提議?!?/br> 傅長熙低下頭。 “陛下是想試探,證實一番?!?/br> 文和帝扯了下嘴角,說:“長亭軍可是大盛的脊梁骨啊。不管誰跟朕說大盛的脊梁骨歪了,朕都要慎重,不是嗎?” 當時的文和帝也不知道,這犒賞宴也是陳嫣紅為自己的請的。仔細回想,陳嫣紅從不在她的君王面前提過任何和朝政有關的話,惟一那一次破了例。 八年了,文和帝頭一次這么平靜地回憶和那場犒賞宴相關的細節。 “朕的嫣紅,死了八年了。朕都沒有勇氣給她一個真相啊。這一次,朕就拿這個做條件,許你去查和長亭軍舊部相關事宜。朕也給你個手諭,想要什么就去找子荊。讓他替你去辦?!?/br> 傅長熙是真的不太想和楊天穎接觸。 “您不能讓臣自己去辦嗎?楊子荊心思重,臣跟他一塊辦事,時時刻刻都要提防著他的算計。 文和帝道:“你還怕他算計你?” 傅長熙無奈:“怕死了。陛下您也知道他這人有時候做事是真的……太過了?!?/br> 文和帝想了想,說:“朕給你想個辦法,你去找太子。讓太子鎮鎮他?!?/br> 文和帝心知肚明楊天穎做事手段毒辣,他這番話明擺著不想管。 仔細想想,他讓楊天穎去辦長亭軍舊部的事,純屬就是為了放權給他,讓他成為自己明面上的刀。 別說是傅長熙了,就是太子朱瀝也管不到他。 他給的這個手諭,不過就是給太子下的另一個作業。 傅長熙不大高興地接了這個燙手的作業,覺得自己這一趟去太子那邊,可能太子也不會高興。 但他還是要去。 傅長熙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跑去了東宮。今日天氣不大好,天色昏黑陰沉,看著像有雨,風卻躁得很。 守在東宮大門口的護衛躲在陰涼處歇息,老遠見著一個身穿大理寺官服的人疾奔而來,伸長了脖子張望了好一會。近了才看清來者何人,急忙跑進去一個人通報,另一個人迎了上來,一面帶著傅長熙往里走,一面殷勤搭話。 “小侯爺您可算來了?!颇@是有了急事?” 傅長熙雙眼一瞪,說:“陛下親自給下的令,你說急不急?” 那護衛登時神色一緊,當即道:“哎呀,太子還在后面和人商量事呢。小的去催催。這東宮您熟,您就隨意進去找個地方先坐一會?” 傅長熙不含糊地點頭,便看到那護衛三步并兩步地跑了。 朱瀝很快到了前廳。 傅長熙一抬眼,看他面上壓不住的緊張,一進門,一雙眼睛就盯在他臉上,無聲催促他有話快說。 他徑自進門越過傅長熙走向上位,剛越過兩步,忽然轉了個彎,走到傅長熙面前,低聲問:“長熙,聽說父皇讓你來時?可是西南那邊的事?” 傅長熙抬手止住了他,說:“這事先放放,先讓你的人去外面守著?!?/br> 朱瀝一個眼神就把殿內的守衛門都遣了個干凈。只有兩人在場,倒也沒必要守什么禮數了。堂堂太子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在傅長熙跟前坐下去,問:“什么事?” 傅長熙說:“西南那邊牽扯出了長亭軍舊部反叛的事。圣上下了旨意要徹查長亭侯?!?/br> 朱瀝當下眼神都顫抖了。 “那你……” 傅長熙心沉面色也沉。 在長亭軍舊部反叛這件事上,他知道老侯爺有護著的意思,畢竟不管如何,那些都是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當年參與之人,不少人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當然也有人實實在在看不下去朝中文盛武衰的境況。大家都憋屈著,久了就得爆發。 真正像天行那樣的有心人,是少數。 然而文和帝不會管你有心還是無心,少數還是多數。 傅長熙一想到老侯爺那一個字都不想說的姿態就頭疼。犒賞宴過去八年,衛顯英等人死去了七年,沒讓老侯爺看清局勢,卻把老侯爺的膽子磨小了。 這樣下去不行,只會拖累更多無辜的人。 老侯爺這個白臉人當的清清白白,問心無愧。卻將有心人養得膘肥體壯,拖垮整個長亭軍。 而現在就需要他這樣的黑臉人來拔除這根深蒂固的頑疾了。 不能再出現更多的衛顯英了。傅長熙下意識握緊雙拳,看向朱瀝,說:“放心。查不到我頭上。圣上還給了我個手諭,讓我和你,盯著點楊天穎?!?/br> 朱瀝一頭霧水,顯然沒明白里面的溝壑。 “……楊天穎不是替圣上辦事嗎?我們盯他做什么?” 傅長熙耐著性子和他仔細解釋,說:“當年漳州衛顯英的案子,是長亭軍舊部扔出來的替罪羔羊。圣上要鎮西南,長亭侯首當其沖,殺是必須要殺的?!切l顯英這樣的冤案再來幾個,大盛朝的邊疆還要不要了?殿下也清楚大盛武官對朝中越是不滿,咱們大盛越是不安寧。這不是好事,圣上明白的?!?/br> 朱瀝眉頭擰成了川字,他繃著臉,不滿地嘟囔。 “就是這個理啊。父皇放任朝中文官對武將們的打壓,我就很不服氣??晌艺f了沒用。這幾年和陳家走近點,還被父皇責難了?!?/br> 他絮絮叨叨地發xiele幾句,忽然回神。 “那要如何盯?” 傅長熙想了想,說:“殿下可愿意和我一道回侯府,住上幾日?” 第200章 隱蔽的關系 朱瀝已經因為陳家的事情有些杯弓蛇影,下意識猶豫道:“……這,非要我去?” 傅長熙滿腦子都是要怎么才能阻止楊天穎胡作非為,道:“楊天穎還欠您一個道歉。陛下都準許了。而且殿下在那,他必定會收斂一點?!?/br> 朱瀝似乎覺得不妥,楊天穎??!那可是敢當著他和父皇的面前說剁個手指給他賠禮道歉的瘋子。 “長熙,我覺得楊天穎那樣的瘋子不吃我這套?!彪m然他堂堂大盛太子,連個小小的監察司司長都鎮不住,實在有失顏面。 可這人命關天,還牽聯到了長亭侯。 那是大事,顧不了自己的顏面。 傅長熙實在不想說現在對楊天穎這個人有點束手無策,他抬手道:“讓我再想想……” 朱瀝緩緩地點頭,他遲疑了幾許,低聲朝傅長熙問:“還有,我要拿什么名頭去?長熙,不是我不想去。陳家的事情……已經讓父皇對我不滿了,我現在要是直接站到長亭侯那邊去了,豈不是和父皇對著干了?” 傅長熙聽到這,已經回神了。 確實如此,文和帝對太子和武官們走得近這點很不喜。這要是真住到他家去了,朝中不定得給參他多少折子。不管太子以后如何,現在還在文和帝的眼皮底下,萬不能如此悖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