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殷璃當初與罪臣定下親事之時,殷家交給我的信物當中便有一枚白玉印信,只不過上面并不是紅字,而是一個璃?!?/br> 文和帝上身前傾,催促道。 “還有呢?” 穆景天偏頭,悶聲道。 “殷璃死后,老師只字不提,只當不曾發生過此事。一個活生生的人,死了之后怎么能當她不曾存在過?罪臣想不通?!?/br> “后來,罪臣查到了陳家之時,便想到了一個可能,那便是殷璃的身份讓老師不敢提?!?/br> 文和帝聞言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出聲。 “朕千方百計追查了這么多年,一無所獲。倒是讓你給查出來了?!绱苏f來,殷璃是朕的孩子的可能性,確實很大?!?/br> 他轉向楊天穎道:“子荊,你替朕在青玉罐子里找到了紅夫人留下的印信。朕就算你將功抵過?!?/br> 楊天穎跪下去,俯身謝恩。 文和帝抬頭看向傅長熙。 “朕聽說你們之后也查了殷璃的案子,查到什么都說出來吧。牽扯到的人,朕會一一清算?!?/br> 短短幾個字,卻猶如地獄惡鬼之語般,涂希希被他說得毛骨悚然。 正如傅長熙所言,文和帝挨個問話,就像在挨個給予合適的機會在他面前表明立場,爭功論賞。 穆景天和楊天穎已經充分抓住了他給予的機會,現在輪到他們了。 可是…… 文和帝之前的那番話還在耳邊。 倘若殷璃是他的孩子,那么她說出來牽扯其中的那些人之后,便是一場血流成河的復仇。 這就是楊天穎要的結果嗎? 她直覺楊天穎如此平靜的姿態不太對,下意識地朝他看過去。 只見他依舊跪在地上,面目一派肅穆,似乎確實在為楊家犯錯而懺悔…… 楊天穎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微微側了下頭,掃了一眼過來。涂希希一愣,正要收回視線,卻見他幾不可聞地向上扯出了一個弧度——那是一抹幾不可聞的譏笑。他緩緩道:“怎么?有何難言之隱開不口么?” 涂希希驚了下,本能往后退。 傅長熙一只手抵在她的后背,低聲問:“想到了什么了嗎?” 涂希希定神,悄悄回他:“我們……沒有證據?!?/br> 傅長熙又問:“為何會沒有證據?” 涂希希深吸了口氣,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因為楊天穎一直在把控著一切?!?/br> 傅長熙輕輕吐了口氣說:“我們一直被他牽著鼻子走。但凡走了一點‘歪路’,他都會表現得異常積極,立刻把我們拽回去。這又說明了什么?” “……”涂希希道:“因為我們抓住緊要的地方?!?/br> 傅長熙松了口氣,說:“明白就好,這一趟我們不算白來?!?/br> 涂希希:“那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 傅長熙道:“查案是你專長,弄權是我的職責范圍。交給我吧?!?/br> 他拽著她的胳膊將人拖到他身后,自己站到前方,面對文和帝道:“陛下,查案是需要時間的。從我們開始查殷璃這個人開始,今天還不滿二十四個時辰。我們不曾見過殷家的人,只有一個英姐的片面之詞,不足以證實什么?!?/br> “且,殷璃究竟是不是公主身份,尚未有實證。屆時倘若朝中百官和皇后有質疑,大理寺也要有充分的證據才能替陛下說話?!?/br> 文和帝前面還聽得有些不耐,到這里忽然一頓。 “你要替朕說話?” 傅長熙詫異道:“陛下不需要臣多嘴嗎?那臣……” 文和帝當即道:“等下。打什么退堂鼓,朕又沒說你什么?!阆雀藿淮幌?,心甘情愿替朕說話?” 傅長熙躬身行禮。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陛下吩咐的事,臣當全力以赴?!?/br> 和其他兩人不同,文和帝仔仔細細端詳了傅長熙了許久,片刻后說:“罷了,你的脾氣朕清楚得很,好聽話的少說點?!?/br> 傅長熙聞言,作勢要下跪。 文和帝當即道:“哎,別來這套。朕也不吃你這等做法?!?/br> 傅長熙茫然:“那……” 文和帝和聲和氣道:“朕知道,你應下來的事,就必定會照著做。朕……方才不過就是有些好奇?!?/br> 傅長熙長吁了口氣,說:“現下說什么都早,到時候還請圣上看臣是如何做的吧?!?/br> 文和帝一派欣慰,連說了幾個好字,忽然話鋒一轉,道:“說到查案的事,剛才乾陽說大理寺手中線索少,那現下那些相關的朝臣們都叫進宮來了,那不正是好機會?” 他轉向楊天穎:“子荊,你說是不是?” 楊天穎:“確實。有陛下鎮著,晾他們也不敢胡說?!?/br> 傅長熙道:“這可難說,大理寺辦案,自然是看證據,即便有人證之說,朝臣們的供詞也只能做參考?!?/br> 第124章 牽制 文和帝大清早馬不停蹄地將他們全帶進宮里分開問話,是為了幫他們查案的嗎? 當然不是。 傅長熙在官場廝混的年數雖說只能算是個稚嫩的小官,但他是陳世友教出來的人。陳世友在軍中這么多年,別的本事沒有,玩弄人心,掏人心窩這種事他是行家。 對于文和帝的心思,他不能說完全了然,但要猜出個八九分,并不難。 他自小就常進宮和太子一塊聽太傅講學,文和帝會時常過來考他們學術。 后來,父母不在了之后,兄長們又都被送去了邊關,老侯爺那時候在戰場上受了傷,被文和帝接進了宮中休養。他便一起跟著住進了宮里。 這么多年了,他依然清晰記得臨進宮前一晚上的情景。病榻上的老侯爺精神萎靡,卻依舊強撐坐起,仔細囑咐他,面對文和帝要沉得住心。不可同任何人說他想離開盛京,想查父母身亡之事。 那時候,他日日都在宮中和太子一起,想著在邊關的兄長,內心惆悵,可為了老侯爺能早日康復,也不得不忍著自己的性情。 也就是在那段時日里,他微妙地發現了文和帝考他們學術的時候,開始夾帶了一些試探。 他會詢問自己的志向,會問他對父母親之死的想法,還會拋出甜棗告訴他倘若他想,身為帝王會助他前去他母親的娘家查真相。 年少的他,在經歷過陳世友磨心的試煉之后,已經能夠察覺這些所謂的善意背后的殺意。 明白文和帝的一舉一動,背后所隱藏的,全是殺機。 現在也是。 昨夜他剛讓秦茂將風聲散出去,天還沒亮,文和帝便得了消息,并且立刻行動了。 他責怪楊天穎沒有將事情早些告訴他,都是擺姿態給他看的——即便是他事先沒有做好任何準備,也能將死這些膽大妄為的朝臣。 外室傳來了劉瑾謹慎小心的喚聲。 “陛下,奴婢將各位大人們問話的抄錄帶過來了?!?/br> 文和帝當即坐直身,雙手按在腿上,遲疑了下看向傅長熙,問:“乾陽覺得如何?帶回你大理寺看呢,還是在這里?!?/br> 帶回大理寺,就是告訴朝臣們,他傅長熙站在文和帝立場上了。屆時他在明,朝臣們將會把所有勁兒一股腦兒全使在他身上,而文和帝便讓他的人在暗中調查。 但是現在明目張膽拒絕文和帝,太明顯了。 文和帝不喜歡他這樣。 傅長熙躬身道:“陛下覺得如何?” 文和帝面上帶著笑,他面對自己的時候永遠都是這副溫和寵溺的神情,似乎對他任何行為很是容忍。 “案子是你在辦,朕是外行,自然是你說了算?!?/br> 讓人忍不住想在他面前放肆。 太子朱瀝就是如此被寵出來的。 可事實呢? 太子最喜歡的楊婷,死了。 他左右尋思了下,目光掃到楊天穎的身上忽然頓住了。 楊天穎一直都特別在意他們的查案進展,但他身份尷尬,文和帝想用他辦一些私事,自然不會給他明面上的身份。 “我倒是拿不定主意,子荊兄覺得如何?” 一直垂首立在一邊的楊天穎略微顯出些詫異,他眉毛彎起,似是不解道:“我?乾陽兄問錯人了吧,楊婷的案子倘若需要我幫忙,我自然義不容辭,但殷璃的案子,楊家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插手?!?/br> 傅長熙轉向文和帝。 “陛下,子荊一直都在努力將功贖罪,且他與殷璃相識,是當年那起案子發生的直接關系者,朝臣們這些話的真假,這世上除了他之外,應當沒有第二人能辨得出來才是?!?/br> 文和帝沉吟了許久,卻是沒有立刻表態。 他沉著眼,看著楊天穎低眉順目的表情,似乎很是猶豫。 傅長熙也轉眼看向楊天穎,忽然改了話鋒催促。 “子荊,你當真不想知道當年你被關起來的那段時間,殷璃經歷了什么?才會選擇自盡的?!?/br> 楊天穎臉色微微變了。他抬頭看向傅長熙。 片刻后,他將自己一直藏著的笑顯露了出來,眉眼的銳利也跟著暴露。 “那自然……是極想知道的?!?/br> 文和帝聞言,詫異道:“子荊也想參與查這個案子?” 楊天穎道:“陛下,乾陽兄方才說的不錯,當年的事情,唯有身在其中之人才能親身感覺到當時的真相。能辨出真偽的,只有微臣。與其讓乾陽兄胡亂去猜測朝臣們的用意,不如讓微臣來?!?/br> 文和帝猶豫了。傅長熙將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道他猜對了。 文和帝心中已經有了所謂的真相,讓他接手這個案子,不過就是想要控制住他,文和帝之前說出的那句‘你要替我說話’多少已經顯露了他的用意。 宮闈私案,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處在宮闈中心點的文和帝是如何打算的。楊天穎一旦參與到這個案子里面,傅長熙對外說出來的話,就打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