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涂希希平日里就知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之理。 現下這一幕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上演了。 ‘鐵面無私’的鐘信,竟然懼怕一封信件到如此地步。 傅長熙聞言尋思了許久,半晌后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似的。 “啊,這么一說,確實似乎見到過您之名諱?!?/br> 鐘信給他這一句話驚得差點跳起來。好在多年官場沉浮,最終還是穩住了,他堪堪將自己起了一半的身又重新壓了回去,低聲喃喃道:“……只要還在小侯爺手中,那我便安心了?!?/br> 傅長熙笑了笑,說:“您之名諱在朝中還有些威信,我一個四品小官真不敢隨意碰。您若是不提,我便直接送到圣上面前,由他定奪了?!?/br> 鐘信又從穆云青手中拿走了帕子,一邊擦汗一邊訕笑說:“小侯爺言重。不知……可否將信件交給在下?” 這低聲下氣的姿態著實讓涂希希開了眼界。 傅長熙點頭道:“倒不是不可以。不過鐘大人,您就為了這點事么?方才還說您對江行的案子頗想了解?!?/br> 鐘信這會已經收拾了自己的情緒,臉上已經不復方才那驚慌失措之模樣。 “信件之事乃是其一。此番前來,也為江行究竟是為何而死之真相而來。京中傳聞和當年衛家有關……” 涂希希當即皺眉,心說都這個時候了,明明真兇都擺在面前,怎么還提衛家。 她正要出口澄清,傅長熙忽然開了口。 “此案和衛家無任何關聯。非要扯上點關系,是有心之人想要利用圣上對衛家之事的關切,故意為之?!?/br> 鐘信松了口氣,喃喃道:“我想也是,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怎么無緣無故將逝去已久之人再掀出來的道理?!?/br> 傅長熙這才轉向涂希希,說:“你來將江行怎么死之經過告訴鐘大人?!?/br> 涂希希朝鐘信拱手,站直身將陳世友如何利用江行對劉奇認罪之心理,將他帶到江行面前。在江行毫無防備之下,指使劉奇反水,將江行殺害之經過一五一十告知鐘信。 鐘信一個文官,自然聽得面目慘白,驚駭不已。聽完了之后,恨聲道:“……真是可惡至極。陳世友真是萬死不能贖其罪?!?/br> 傅長熙忽然起了一個念頭。 “鐘大人,有件事還需要您出馬替我等辦一下,倒是不枉我偏袒您一回?!?/br> 鐘信一聽便知他在和自己談條件,忙道。 “小侯爺但說無妨?!?/br> “想您替大理寺發一封文書,告知天下,江行之死和衛家索魂全然無關,江行在軍中服役數載,為人清正天地可鑒,衛家即便對他判案有恨,也不至于索魂索到江行頭上。您在朝中不屬任何派系,大盛朝野對您為官也頗為信任,您說的話,比任何人都有分量?!?/br> 鐘信聽完,遲疑了片刻。 “這……前頭半句無可厚非。江行之品行有目共睹。要我兵部為之昭雪也不是不行?!?/br> 傅長熙道:“后面半句有何不妥?” 鐘信道:“衛家之事,不該是我來說。且我說了分量也不足夠。您覺得呢?” 傅長熙微愣,他下意識轉向涂希希,見對方正一臉不敢茍同的神色看向自己。他想了想,覺得自己這番舉動確實有點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意味。于是擺擺手,道:“那就前半句吧。后面的話我收回?!?/br> 鐘信大松了口氣,側頭和穆云青道:“云青,記下來。明日寫好文書交予我?!?/br> 穆云青恭順地應下。 送走鐘信已是夜半?;仡^之時,傅長熙忽然問了涂希希一句。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多管閑事?” 涂希希倒沒有覺得傅長熙多管閑事,只不過是覺得他有點偏心。鐘信那句話確實說的不錯,衛家的事情,只有衛家才有資格來說明。江行之死對衛家人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也應當是衛家當事人來體會。 “我只是想替江行做點什么。世人對他之看法,我管不了,也無法管??陕牭饺宋勖锼?,我就是很生氣?!?/br> “你可能覺得我太偏心吧,”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出聲,說:“真該拿面鏡子給你,讓你看看自己的嘴臉?!?/br> 涂希希摸了下自己的臉。 傅長熙吐了口氣,說:“收收你這個想要打我的臉色。趁我還沒跟你計較?!?/br> 涂希希哼道,她都沒跟他計較,這人倒是有臉跟自己埋汰。 “七年前漳州衛家的案子,我當時有了解過,”他將自己當時其實是因為想找衛希,希望她能幫自己的想法隱晦地掩蓋了下去,低聲說:“你爹認罪之后,江行也查過一段時間。但當時圣上忽然不明緣由,連下了三道密令,要求江行速速判下案子?!?/br> “圣上連江行若是不聽話,便替代他辦案的人都準備好了。你覺得其中意味著什么?” 涂希希道:“圣上要讓我爹死?!?/br> 傅長熙失笑說:“現在倒是承認了?” 涂希希沒有回聲,她其實沒有想過這么多。七年來她一直認為是自己年少輕狂,才會導致家里人家破人亡。她完全沒有想過,期間還有其他緣由。 傅長熙又說:“你現在腦子肯定是覺得罪魁禍首原來是那個高高在上之人。不過,聽我一言,事情沒有這么簡單,你得想想圣上平白無故為何要讓你爹死?!?/br> 涂希希仔細回憶當時還在漳州時候的記憶。 在案發之前,不管是家里還是漳州和她從前過的十幾年前一樣,并沒有任何異樣。 那場滅頂之災幾乎是忽然之間從天而降。 傅長熙突兀地說了一句。 “只要查清楚當時那個案子牽扯到了誰,誰又在里面從中作梗。你想知道的東西就自然會出現在你面前?!?/br> 涂希希不解道:“不是圣上在背后搗鬼嗎?” 傅長熙搖頭道:“未必。圣上只不過是一把權勢滔天的刀,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鋒利的刀了。就好比劉奇,他也是把刀,關鍵是站在劉奇背后利用這把刀之人?!?/br> 涂希?;腥淮笪?。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利用圣上,借刀殺人?!?/br> 傅長熙一時間有些語塞。 “當然我也不能確定這件事真無圣上之意在里面??蛇@一切……” 涂希希忽然說:“只要查清楚了真相,便能知道緣由了,對吧?!?/br> 傅長熙詫異地回頭看她,半晌才遲疑得點頭。 涂希希正色道:“好,我查。我幫你查你要查的真相,你也幫我?!?/br> 傅長熙:“……”他發現了,涂希希她其實什么都知道,只不過不到需要的時候絕不拿出來跟他明說而已。 他笑了起來,忽然覺得壓在心頭多年的重擔似乎輕了許多。 《京兆雪卷完》 第54章 上司的氣度 按理說,傅長熙談完了話之后就該兌現自己之前定下承諾,好歹要稍微給她同盟者的信心——讓她回家和父母親見上一面。 不想,傅長熙前頭話說完,后腳一轉身重新走回了屋里。 “啊,還有好多事要做呢,你若是疲了,自己找個地方先歇會。等我做完了,再帶你回去?!?/br> 涂希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興致高昂地重新坐了下去,心說這人是鐵做的吧,連著幾日沒好好歇息了,尋常人這會早該昏過去了。 他還有心思看案卷? 反正她是毫無在這里找個地方歇會的念頭,滿心全是現在立刻馬上離開這里,回家見父母,跟他們好好告殊途那個不孝子一狀! “不了?!彼暤?,“屬下現在只想回家。您若實在太忙,我自己一人過去便可?!?/br> 傅長熙原本正在低頭看案件,聞言抬頭。 “先前不確定你是衛希,也就罷了?!?/br> 現在跟自己提這個? 涂希希挑眉,心說她還沒跟他計較先前將她當牲口使的事呢。 傅長熙慢悠悠地將案卷翻起來,豎在自己面前,視線重新收回到案卷上,繼續說:“現下知道了,我會讓你獨自一人走夜路嗎?” 涂希希當即辯駁道:“您放心,大理寺這么多送文書的馬車,不會讓我獨自一人走夜路的?!?/br> 傅長熙這會已經不想搭理她了,只給了她一根指頭,往殊途原來的位置上一指。示意她做那閉嘴照他的話做。 涂希希:“……” 涂希希深吸了口氣,心說自己跟他辯解也屬實是吃飽了撐的。反正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身份,干脆破罐破摔…… 理他作甚! 她一扭頭,轉身就要往外走。 身后傅長熙西陰惻惻地出聲。 “站住?!?/br> 涂希希給他這一聲喊住了腳,根據她和這個人共事的這幾天所得之經驗,說出這兩個字多半接下來不會有好事。 傅長熙大嘆了口氣,嘀咕說:“你是三歲孩童么?不順著你意就跟我鬧別扭……” 涂希希當場反駁。 “我沒有……” 傅長熙不聽人話,自顧自說:“這案卷我要趁早送進宮里。免得傅辛為了撈陳世友出來,在圣上耳邊吹風?!?/br> 這話說得,好像她有多不懂事似的。 涂希希當即回道:“少卿大人諸事繁忙,日理萬機。屬下萬萬不敢耽擱您的大事。所以,我自個兒去侯府見人便好。不勞煩少卿大人了?!?/br> 傅長熙一時間沒找到駁她這番善解人意的話,涂希希當下找準了時機,立刻回頭。 “屬下這就告退?!?/br> “等等,”傅長熙這會已經站起來了,他低著頭,將案卷仔細卷起來,埋怨說:“你著急什么呢。跟你比起來,你父母現下安全多了。什么時候見不是見?” 涂希希本能不太想和他說明自己現在的心情。 她七年前失去了至親,這七年里涂家夫婦待她如親人一般。此時一想到他們正在著急找尋自己,自己又如何能泰然自若? 傅長熙嘴上埋怨,手上動作倒是快。他三兩下收拾好了案卷,又臨時卷走了桌上幾本其他的案卷,走到涂希希面前,忽然一股腦兒全都丟給了她。 涂希希:“?” 傅長熙道:“出門門房那邊問起來,就說同我一起出去送案卷。你以為大理寺馬車,誰都能說搭一程就搭一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