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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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公子寢殿內一片幽靜。 玉梔掀簾而入,見榻上之人已側臥背對,似已入眠,便屏息斂聲,悄然行至榻前。她卸下外袍,褪去珠釵,輕輕伏于矮榻之側,生怕驚擾。 未及安穩,忽聽被中傳來一聲低悶鼻音,“還知道回來?” 玉梔心頭一跳,知他并未熟睡,便訕訕道,“爺還醒著呢?!?/br> “死不了!” “......” 不知這人又犯什么渾。白日里尚纏著她寸步不離,連出房門也要請示叁番。她只得等他沉沉睡去,方悄悄去客房替表公子敷藥??擅棵繗w來,總難免被他冷語譏嘲。 屋內一時靜默,半晌,玉梔才低聲道,“表公子傷勢未愈,大夫人吩咐奴婢照料,奴婢不敢違命?!?/br> “母親吩咐?”宋昱冷哂一聲,眼中寒光一閃,“那你怎不說是顧瑾軒喚你去的?又或是你心甘情愿,日日跑得比誰都勤快?” 玉梔一怔,張口欲言,卻被他冷眼一攔,“怎的?被爺說中了?平日里在我跟前怯生生似貓兒,背地里巴不得爺一口氣斷了,好與你那情郎雙宿雙飛!” 她猛地抬頭,雙眸盈淚卻透著一絲倔強,“奴婢心中有誰,自己最知。但我既是府中人,自不會行那有辱名節之事。爺若實在信不過我,大可將我發賣了去,好絕我同那表公子之間的瓜葛?!?/br> 宋昱一噎,神情微怔。 屋內死寂,唯有彼此胸腔里沉重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撞在這夜色壓抑的沉默里。 他垂首望著她,忽覺方才的話的確刻薄??伤绾文懿凰??每次裝作入睡,便見她悄默默的離開房內,想也是去找表兄了。想來那邊燈下,她與表兄低語敷藥,情意纏綿,心頭便像被火灼燒。他知表兄樣貌才名皆不在自己之下,偏生還是她從前的意中人。他也不是傻子,怎不知她心底仍藏著舊人? 他心里苦,只是拉不下這口氣罷了。 良久,他長嘆一聲,終是放下了倔強,自榻上起身,一把將她扯至身前,攥住她那只冰涼的小手,低聲道, “你怎每每都這般叫爺無從下臺?” 玉梔垂眸,輕輕抽了抽手,卻未掙開,只輕聲道,“你說話難聽?!?/br> 宋昱聽她這般語氣,心口一滯,眸中方才那幾分鋒芒,已然退盡。 “爺不是不信你?!彼黹g發澀,“我只是…太怕了,怕你被他搶走?!?/br> 玉梔心底也別扭著,她對他的感情也是復雜。往昔纏綿,情意濃時,亦沉醉于他的柔情蜜語??伤€是當初的他,是宋府高高在上的二公子。便是再喜歡她,斷不比得表公子那般,肯為她棄前程。他再憐她,再寵她,可他還是會迎娶貴女。她若跟著他,終究只是個妾。日日看人臉色,處處小心周旋,掙不來一個名分,連子嗣也未必保得住。 且若無那門第之隔,表公子那般人物,才是她心中首肯的良配。宋昱太高了,太遠了,叫她仰望久了,也倦了。若將來他新歡上門,她便什么也不是。如此一想,倒不如回西廂陪著姨母,清貧雖清貧,卻也安穩無憂。 她輕輕閉了眼,心底一聲長嘆。 宋昱卻仍執著地握著她的手,那雙略帶涼意的手緊緊握著她,微微顫著。他是在怕,怕她真走了,不再回頭。 “玉娘,”他聲音發啞,“你到底,還想不想跟爺過?” 玉梔緩緩睜開眼,幽幽道,“奴婢本無過日子的福命,爺是金尊玉貴的人,奴婢哪敢肖想與爺偕老?!?/br> “你又來了!”宋昱低斥,“你總是這般,把話說得絕了,好叫爺啞口無言?!?/br> 玉梔仍平靜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爺轉身納妾續弦,奴婢算什么?倒不如早些看透,好自己另謀歸宿?!?/br> “你信不過我?”宋昱怒極反笑,臉上卻帶了幾分傷色,“你眼里我宋昱就是個叁心二意、朝叁暮四之人?” 玉梔不語,既不肯反駁,也不愿承認。世間女子最怕的,莫過于錯付深情。她豈不知公子心中有她?可那份情,終究摻著些占有的執念、世家的驕矜,來得熱烈,卻不夠沉穩。她不敢賭,也賭不起。 他望著她,目光愈發幽深。許久,忽然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喃喃低語,“我不許你再想旁人,也不許你說要離開我?!?/br> 玉梔掙了掙,卻未能掙脫,只得嘆道,“可這世道,豈是說句‘我不許’便可改的?” “那爺便改給你看?!彼侮耪Z氣倔強,雙臂箍得更緊,“你只管信我。旁人如何說,我顧不得。我說你是我的人,那你就是我的人,旁人誰敢多嘴?” 他這番話倒說得斬釘截鐵,玉梔聽在耳里,卻只覺苦澀。 她忽然問道,“那你會娶我嗎?” 他身形驟僵,神色頓凝,仿佛被人扼住了喉。片刻,才低聲道:“我……” 玉梔望著他,目光澄澈,那一雙眼,仿佛早知他的遲疑,“我便知,你不會娶我的?!?/br> 他忙改口,“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不是不能娶,只是眼下需從長計議?!?/br> 玉梔卻不再看他,一把推開他的懷抱,語氣平靜得近乎疏遠,“不要說那些漂亮話了,免得誤我,也誤你?!?/br> 她站起身,轉身欲走,宋昱卻從后扯住她的衣角,急急喚道,“玉娘!” 她未回頭,只道一句:“爺安歇吧,奴婢回廂房睡去了,不打擾您了?!?/br> 宋昱怔坐在原處,良久未動。 那句“你會娶我嗎”,許是她深藏心底多日的執念,而他,卻連這唯一的回答也給不起。 他低聲罵了一句:“孬種?!?/br> 卻不知,是罵自己,還是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