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他牽起她的手,細細啄吻每一個指尖。她像是被燙了下,微微蜷起手指,而后聽他說,“是朕要你想要何回報,俱可去尋一個名喚‘柳南君’的人的。你可知,那人就是玲瓏閣掌柜?” 阮玉儀這會兒也想起來了,張了張口,良久方道,“你是那時候的——” . 這是差不多兩年以前的事了。 阮玉儀當時尚是程家的兒媳,守著活寡。至所謂忌日那天,她去了近郊程行秋的衣冠冢處。 她一襲藕荷色長裙,綴一對白玉素鐲,冪籬上的紗幾乎從頭攏到足。她記得那日的風很大,吹得她的衣裳獵獵作響,整個兒脆弱得像是要隨風散去。 她看著紙一點點燒盡,盤旋著舞上天際,揉了揉蹲得酸脹的雙腿,這才緩緩起身。 原打算就這樣打道回府,木香都遣去喚車夫了,不想一回身,就見一玄衣男子踉蹌著走來,每一步都活似踩在刀劍上般艱難。 沒走出幾步,那人就跌倒在她跟前,倒將她唬了一跳。 隔著白紗,阮玉儀伸手一探,發現那人氣息微弱,血跡一直從嘴角蜿蜒至脖頸。這會子也顧不及那許多,她吃力地試圖將人架在肩上,反倒差點沒給自己絆倒。 她只好先去喚來附近醫館的伙計幫忙??赡羌裔t館并沒有伙計,只有一個啞巴的小姑娘,和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郎中。 她因和那小姑娘將人半拖半抬至醫館。 老郎中摸摸長須,告訴她說,此人中毒之深,已是回天乏術了。 當時她其實已經有些害怕起來了,她從未親眼見過有人在自己跟前殞命。她解腰間香囊的手都在抖。 阮玉儀那時并不知這香囊里的藥粉有那般作用,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啞女替她去倒來了溫水。 她不知用量,取了一小匙的量,和進了水里,給跟前的男人喂下。喂了一半,流出來一半。 好在人后來也醒了。 她松了一口氣,這才想起木香找她怕要找瘋了。她急著離開,便將人托付給老郎中。 老郎中照顧不照顧的不甚在意,倒是對她手上的藥粉感興趣得緊,便開口索要,以充回報,連就醫的銀錢也不要了。 但那玄衣公子啞著嗓子,也硬是攔下了她,還囑她將東西放好,少顯于人前。 她明白這理,但依舊不覺得老郎中會是什么壞人,就想她不覺得眼前人是什么壞人,所以出手相救。 這玄衣公子允她報酬,思忖了半日,發現身上也沒什么可給的,于是就要她若有需要幫襯的地方,去西街尋一位名喚柳南君的人。 他們隔著白紗對視,周遭安靜寧和,能聽見鳥雀啾鳴之聲。她不知道,眼前的人自血海來,玄衣上所浸透的,俱是他人的鮮血。 . 阮玉儀直至兩年后,才真正取了這份報酬。 她額心抵著姜懷央的額心,暗想,若是換做現下的她,或是告訴當時的自己后來將要經歷的一切,她還是會秉承著一片良善之心去救他嗎? 后者也許會,但前者卻不會。 阮玉儀隨手拈起糖盒里的一塊兒飴糖,在齒舌間輾轉了下,清甜的味道蔓延開來。 “想起來了?”姜懷央附在她耳邊,低低地道。 她隨意嗯了聲。然后有人捧起她的臉,勾走了她口中溫熱的糖塊,然后告訴她,很甜。 邊上幾案上的燭臺還在雀躍地燃燒著,明滅不止。她恍惚覺著他們此時有幾分想尋常人家的夫妻,沒有九子奪嫡,沒有明爭暗斗,他們只是并肩坐著,就是一生了。 她悄悄對自己道,最后一晚,容她最后一晚耽于這份不知能維續多久的溫柔。 . 翌日早膳過后,有宮人送來了阮玉儀托匠人雕的玉器——兩枚荔枝。一個剝了一半,露出和皮一樣青白的玉色,一個則是整的。 她收到東西的時候,失神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去尋姜懷央。 彼時他正在殿中看書,滿殿只有不時翻動書頁的細微聲響。他見她來,眼底柔下幾分,將書反扣在幾案上,想拉她過去,“今日怎的會想到來此處?” 這么一提,她似乎除了上回找粉蠟箋,是許久沒正正經經來一回了。 她沒有動,也沒回應,自顧自將手里兩枚玉荔枝放在他跟前,“陛下,這個時節沒有荔枝,所以臣妾還您這個?!?/br> 她面色太過整肅,姜懷央尚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是何意。 “除了臣妾吃的您一碟子荔枝,臣妾想,臣妾大約是不欠您什么的了?!?/br> 他警覺過來她接下來要說什么,一把將她拉過,含著她的唇,不愿聽到??伤龁鑶柩恃室惨f完。 她說,姜懷央,我們兩清。 第283章 歸還 擱在幾案上的玉荔枝接連被撞掉在地上,撞擊出清脆的兩聲,而后滾入幾案下。 姜懷央扣著她的腰肢,頭抵在她肩上,有些疲憊地低聲道,“我們兩清不了?!碧嗟腻e要補,太多的恩要還。 阮玉儀定定地看著凌亂的幾案,潸然淚下。 . 但姜懷央終究還是沒有留住她,待容貴妃的事都打點好后,阮玉儀什么也沒帶,空手回了將軍府。 他一路追出宮殿,卻住了步子,看著她的車馬走遠,沒入行人之中。 今兒是閑兒和英兒的生辰,阮夫人其實已遣人來問好幾趟了,明面上是問是否要預備她的碗箸,實則是給她提供脫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