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衣緩緩來到約定之地，遠遠便看到了飄逸的月白色人影。

    讓她意外的是，九畹身后還有許多人。他們見到飄搖降下的淡紅色人影，無一例外地濕了眼眶，齊聲跪倒。

    “原來神女殿下沒有隕落！吾等有希望了！”

    “恭迎神女回歸人間！”

    聲音此起彼伏，清冷的山頭忽然充滿狂熱。

    緋衣微微皺眉，她想否認，但是說不出口，因為這些人在她的記憶里有一席之地，卻又大不相同。

    曾經受她指引吹熄萬里山火的風伯，已經從意氣風發的美男子變成枯瘦老頭。曾經指點風云排布星軌的先知目光變得空洞消沉。

    所有人都有一種被時間消磨掉銳氣的死感。

    緋衣沉眠的這些時間里，這些開創天地的舊相識都過得都不太好。

    緋衣閉目嘆氣，問九畹：“這是何意？”

    九畹第一次沒有對緋衣恭敬地行禮，而是直接對話：“無論你是不是神女，應該都能看出來，他們是忠心的神女舊部?！?/br>
    “你把他們聚在一起目的何在？”

    九畹對緋衣搖頭：“此言差矣。不才沒有能力聚集眾人，神女才有。不才絞盡腦汁，也只能用神女尚且在世這個消息，將天南海北的舊部聚于此處。天帝對舊日眾神十分戒備，監察甚嚴，不才帶著人證一一走訪，才請來一些膽大的?！?/br>
    他說著，目光掠過人群邊緣。緋衣順著他目光看過去，見到了躲躲閃閃的芙娜。

    緋衣猜測芙娜離開魔世之后就被九畹作為人證，帶去各個洞府，幫他聯絡舊識。

    “這就是救泠泠姑娘的方法？”

    若不是為了那個小神婆，緋衣并不想來赴約。

    九畹仰頭望著蒼白的天空，冷漠地說：“你親眼見過，那個天庭的無道。他們應該被推翻。無論是是為了我們自己還是無辜的凡人?！?/br>
    緋衣無法否認，她親身經歷了神女村的一切，看到過梁禽仙君倚仗天帝的所作所為。

    她明白了九畹的意思：“你想讓我帶頭反抗天庭？”

    甚至在人間剛剛遇到九畹的時候，蘭花仙人就有這樣的盤算，只是那個時候他還膽怯，沒這么敢干。

    九畹苦笑：“當然想。但你一定不愿意。魔君之愛能令神女也軟化?！?/br>
    他臉色一變，溫文之色煙消云散：“所以不才只能小作逼迫了?！?/br>
    隨著他的話，一個甲胄在身的天將掙扎著走出來，像是被看不見的繩索牽扯著。天將滿眼恨意，只是身體無力，不得不受擺布。

    他看到九畹便罵起來：“叛徒！本帥念你一向善良勤懇，才相信你的話離開營寨！哪知你竟藏著狼子野心！本帥要殺了你！”

    九畹對他的辱罵充耳不聞，一如既往地禮貌，向緋衣介紹：“韋智將軍是這次出征魔世的先鋒，魔君應該已經和他有過自己交手了，被傷過幾次也說不定?！?/br>
    緋衣淡然回答：“我知道他是誰?！?/br>
    云烈對于戰事是很上心的，寫了很多記錄總結，她離開前隨手翻看過。

    按云烈的評價，這位韋智仙將是天庭軍隊中唯一棘手的將領，他作風嚴謹，判斷精準，只因為有他，天將還沒有徹底卷鋪蓋滾回去。

    九畹故意說云烈和他交手，明顯在挑撥緋衣的怨恨，讓人不得不起疑。

    “你想讓我殺掉他？”

    九畹無奈一笑：“神女心善，肯定不為。那么不才來代勞。殺了他祭旗，這里的眾人便都沒有回頭路了?！彼中÷曊f：“同時，魔君在戰場上也安全了?！?/br>
    緋衣覺得眼前的九畹十分陌生，可他這樣精準地拿捏緋衣的弱點，又確然是曾經并肩戰斗的實誠小仙。

    “你此刻的模樣，點化你的神女見了，一定很傷心?！?/br>
    “你曾經告訴不才，神女徹底消失了。不才何必在乎她是否傷心？”

    說完兩道水光疾飛向韋智，緋衣有點意外，九畹的身手比從前凌厲迅捷許多，劍中和心里的猶豫一同消失了。

    她不假思索，藤蔓平地生出，擋住了水光：“戰場的勝負，就讓戰場上的人解決。我在這，你殺不了他?！?/br>
    然而藤蔓上的花朵忽然爆開，碎裂的花瓣化為刀刃，扎入了韋智身體里。

    “你……”

    緋衣的質問被揚眉吐氣的叫喊掩蓋，那些圍觀的神仙，郁結于心幾百幾千年的痛恨仿佛要從一個小口子里噴出來。

    九畹撫胸低頭：“承蒙教誨多年，神女的法術不才粗通一二，借之殺人，亦無不可?！?/br>
    緋衣閉上眼睛不語，只聽九畹清朗的聲音說：“諸位，神女已經降臨，吾等有了旗幟和領袖，該當給今日的天界一記重拳?！?/br>
    因為有了緋衣的出現，眾仙無不壯了膽氣，等著緋衣一聲令下。

    然而緋衣冷然不語，九畹毫不意外：“收拾些許天兵不需神女出手，我們先去就是?！?/br>
    躁動的山頂驟然安靜下來，那些人熙熙攘攘地趕赴了戰場。

    緋衣走到韋智身邊，看到他身上要害處血液滾滾流出，腹腔更是爆開，仙力凝結的內丹碎了一半。

    緋衣用藤蔓扶起他，隨手彈了一滴血液進入他身體里，慘烈的傷口頓時愈合，但是韋智仍然仙力殘缺。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看著自己，活著的感覺如夢似幻。

    九畹可以借緋衣的藤蔓殺人，緋衣當然也能感覺到九畹的水劍是刻意打在藤蔓的葉面上的。千鈞一發之際無法徹底化解殺招，但是讓殺人的花瓣改一點方向還是可以的。

    何況她本意就想讓韋智假死脫身。

    緋衣問道：“剛剛的一切，你都聽到了？”

    “神女？傳說中上古時代的大神？你真的是她嗎？”韋智咳出血來，怒火在他眼中燃燒：“你也不怎么樣嘛，被一個舊部玩弄于股掌之間?！?/br>
    緋衣聳肩：“無能便無能吧，神女的頭銜是高貴還是可笑，我都無所謂。對現在的我而言，和你達成交易更重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