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師,你六根不凈
法海震驚,心里頓時五味雜陳。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開口,贊道:“你化的這相貌,倒是好?!?/br> 青姬頭一次聽他稱贊她,驚愕地纏著他的手指往上游了一段,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她可以把他的意思理解成,她恰好長在他審美上嗎? “還好?!彼吐暤?。 猛然知道“她”是“他”,短暫的悵然過后法海突然感到慶幸,甚至有點釋然,“還好是個誤會?!?/br> 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慢慢展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笑意,映著灶膛的火光,放松隨和,青姬看得直愣。你可……真割裂啊,法海。 他甚至心情頗為愉快地抬指摸她的腦袋,想起一事,提醒道:“你若是愿意把我當上師,想在我這里安心學法,就變回原身男兒身來,進出寺廟也方便?!?/br> 法海確實感到一陣如釋重負,雖然忽聞此言時,一股悵然猝不及防地漫上心頭,原來那些不該生出的五蘊之亂竟是錯付…… 隨即立刻感到一絲慶幸,如此也好,正好借此修整佛心,徹底了卻凡情。 放松下來后,還有心思檢討自己,枉他自負道行高深,竟辨不出小蛇妖是真容還是幻貌。 百感交集之后,到底是得道佛子,佛心通明,將此次意動化為釋然。 一切皆有緣法,色授魂與,緣起緣滅。 佛祖借此讓他照見自我五蘊未空、道法不精,提點他不可驕躁。 可見冥冥中自有安排,阿彌陀佛。 青姬自是不知大和尚已經經歷了一遍思想上的洗滌。 但見他眉眼淡然,端的是頓悟成佛的模樣,她不緊不慢糾正道:“雖然我真身是公蛇,但是我的原身確實、毫無疑問是女兒身……我不是化為女兒身,我就是女兒身!想變男身都不行……除非……用了幻化之術?!?/br> 她順著他指節往回爬,游過他的手腕,想縮他袖口里。 法海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尾巴把拖出來。 他淡著臉不帶感情道:“說清楚?!?/br> 青姬忽然覺得好笑。 一瞬間她化作人身,法海猝不及防,被她從燒火坐的小板凳上壓倒,她還大喇喇地騎到了他腰上。 青姬俯身趴他胸口上湊近了,瞪大無辜的雙眸,故作純真,“大師,你降妖伏魔,竟然不知道妖物的原身是天生的嗎?就像人類投生成男還是成女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一樣,通通都是天意?!?/br> 法海平靜地坐起身,把她從身上扯下來,“降妖伏魔,不需要知道將死之妖的這些細枝末節?!?/br> 這是氣著了。 青姬笑而不語。 不知怎么,打破他清淡的佛子模樣,看到他隱藏的情緒,讓她很愉悅。 見法海面色不佳,想著以后還來總不能把人得罪狠了,遂遞臺階道:“話雖如此,但按常理,確實大多數妖道如果真身是雌,化作人的話原行就是女,真身是雄,化作原形就為男!我……算是比較少見的吧……” 法海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青姬繼續解釋:“可能是……做蛇的時候太單純了,又不怎么發情,根本沒想過這些問題……” 見他面露質疑,青姬真誠道:“真的!做蛇的時候我基本不發情,也看不上我那片山的雌蛇,后來開智修煉,一心只想怎么修行怎么悟道去了,稀里糊涂到了化形的時候化為女身,我也沒覺得女身有什么不妥……” 她還有些得意,“不然我這樣貌若生成男子,多可惜!” 法海目光低垂,不知所思為何。 氣氛有些微妙,青姬收斂起神色,半晌,小心翼翼道:“大師,我是女子,我們、我們可以……” “可以什么?”他打斷她,冷聲反問。 青姬清楚他們之間的界限,轉眸回避他,不甘地咬了唇。 卻在心里響亮地嗆聲回他:你男未婚我女未嫁,大師你若還俗,我們可以!朝朝暮暮! 法海不想與她糾纏,“你回溫了就請即刻歸家,我該去禮佛了?!闭Z畢起身。 “哎!大師!你別生氣啊,我怎么知道你在意這種事,要知道我早說了!”青姬對他背影道。 他才不在意。法海斂眉,速速離去。 青姬無奈地站起身,見他匆忙穿入雪幕,心道這大和尚這轉變也太奇怪了? 這事原來很重要的嗎? “妖化形就和人投胎一樣,你上輩子是男的管你這輩子是女的什么事??!”青姬不滿地沖著風雪揚聲道。 風雪中卻再無音信。 臭和尚,憑什么生氣??! 疾風驟雪的夜,法海赤著上身盤坐在屋后。 沒有任何法咒護身,凡人的rou身已被凍得青紫。 他對法嚴妄語的時候就給自己立下責罰。 但真正讓他決定狠狠處罰自己的……是他五蘊未空,六根不凈。 他早先便意識到自己對那青蛇妖生出了些俗世的情誼,在他拿“人妖殊途”為由阻止她和文祿時已有些苗頭,但從道理上挑不出什么錯,他也就沒深究。 直至那天下午,她從身后抱住他,他沒有立即回避,他便意識到自己已經褻瀆了佛祖對他的教誨。 她承諾不再沾染文祿,軟聲求他渡她,他的心無風自動,被熨帖得那么舒暢,以至于讓他鑄下大錯……他竟不顧佛教忌諱,妄想成為她的具格上師教其佛法,甚至念她認真刻苦,還想渡其成道!哪怕…… 成的是佛家不屑一顧的妖道。 最讓他萬死不辭的是今晚,得知她真身為雄時,他竟暗自慶幸!且不論他心境不靜已為罪過,單說他竟拿她真身為雄來為自己開罪就萬萬不該! 那一刻他覺得,如果他對她的感情就像之前他設想的那樣,可以被轉化為師徒的正向感情,那么她是雄,他更是可以將這種不該有的感情推解為同性之義,借此輕判自己的罪行。 他從頭到尾都在為自己辯解! 身為一寺之主,不思過反而妄圖脫罪……若不是他一手復興起金山寺,擔此重任,他該即刻隱遁自罰,終日活在懺悔里。 他實在枉顧佛祖教誨! 法海閉眼,任風雪侵蝕自己。 可…… 法海握緊了佛珠,低下了往日無愧、高昂的頭顱。 佛祖……他罪不可赦。 他不配為僧! 因為最可怕的還遠不止于此…… 他竟然……他竟然在聽到她急切辯白她是女子,他們可以……時感到一絲陰濕的可恥的欣慰。匆匆打斷她的話,何嘗不是一種逃避。 至于他為什么會感到欣慰,他甚至都不敢剖開自己的內心去細想,因為哪怕無人監聽,他自己都不敢面對這樣的自己…… 他是最下作最無恥之徒! 風饕雪虐的夜,法海低啞地懺悔:“佛祖,法海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