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師,后會有期
法海慢慢咀嚼著,見她極其不悅地等個說法,想了想,“那我難道說……你放下它,我認識這蛇妖?!?/br> 青姬身子一軟,上身化人,將趴在案上的身體撐起,坐在他吃飯的案上居高臨下,責怪他:“那你也不能讓他就這么把我扔了,你不知道他把我扔好遠……還砸水里!” 你這不回得挺快。 法海沒接話。不接話又怕她請出些歪理,便遞給她一個饅頭。 青姬見他遞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了,接了卻發現不想吃,便捻了花生米扔嘴里。 兩人就這么吃起來。 法海就著菘菜慢斯條理地吃自己的饅頭,青蛇看了下手里的饅頭,舉久了累,便又遞還給他。 “吃不了饅頭?!彼殖灶w油酥花生米,“花生米還行?!?/br> 法海正好吃完自己手里的,接過后咬了口,繼續吃。 青姬一怔,自她開始吃花生米他便不吃了,還以為他嫌棄她。 菘菜配饅頭,堂堂金山寺的主持早膳還真簡單。青姬吃夠了,便把剩下一點花生米推給他。 法海道:“吃吧,總歸也沒有其他的能給你吃?!?/br> 青姬把手收回來,別過眼,慢聲吐字:“不想吃了?!?/br> 聽見筷箸碰瓷的聲響,慢悠悠轉眸一睇,見他果然正在夾花生米吃。 菘菜被他吃盡,花生米也一顆不剩,應是就著他飯量送的膳食,絲毫不浪費。 他把碗碟收拾好,放在一邊,起身道:“開始吧?!?/br> 青姬點點頭,見他走到臥榻旁,便跟著走過去,看他那意思,是讓她躺上去。 青姬撿了邊沿坐下,蛇尾擱到床榻他的被褥上。 他的被子好硬…… 青姬用蛇尾把他被子推開。 法海掃過被她推散的被子,忽略她蛇尾在床單上揉出的褶皺,雙手合十,閉目誦咒。 這段經文不短,青姬百無聊賴,妙目乜他一眼,念這么長的經也不知道先拉個凳子來坐。 他念咒音輕且低,有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或許這就是佛法。 傷處發癢,青姬瞧見有細小柔嫩的鱗片萌出,當下大喜,看法海更是順眼許多,心頭暗贊一聲,不愧是大名如雷貫耳的法海大師! 他身側慢慢有金色光暈蕩漾開,撞到青姬時只覺得溫暖祥和,就著低緩磁性的梵音慢慢地生了困意,等法海念完生肌咒,青姬已經被他哄睡了。 他查看她尾上鱗片,已經長出來了,只顏色稍淡一些。 也不知她腰上的長出來沒有,正好她側臥,他信手捻開她上衣的下擺,腰上的鱗片倒是長出來了,只是很細小,不止顏色淺淡,連大小上都差了一些。 他撩開那截衣服,掌心對準那些細小弱鱗,低聲唱誦起來。 青姬輕咬下唇,在他捻開她衣擺的時候她就被驚醒了,明明他只是為了療傷,她怎么這么害臊。 臉頰發熱,也不知看起來紅不紅,會不會被他察覺。 梵音驟停,法海見她醒了,腰上的鱗片也被他治療得和其他地方一樣了。 “好了?!?/br> 青姬“哦”了一聲,坐起身時發間的木簪松了,青絲如瀑流泄而下。 青姬連忙抬手去綰發。 法海退開幾步背過身,走到案牘旁。 青姬綰好長發,一手壓著,一手撿起榻上的木簪,忽然拾簪的手一頓,轉眸望了眼他的背影,將木簪又放回了原處。 指尖施法,憑空變出一支木簪,簪好發髻。 “大師?!彼U裊走來。 法海轉身,“既已事畢,施主慢走?!?/br> 青姬嗔他一眼,“大師急著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br> 法海緘默。 好吧,該是她自作多情了。 “大師,后會有期?!鼻嗉в话?。 法海頷首。 青姬走了,依然學不會從正門走。 法海拿了今日要研習的佛經放案牘上,忽覺案牘搖晃,他蹲身查看,案牘的一角插銷竟然斷了,他起身環顧,想尋個細長的東西來代替,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合適的。 索性不管了,翻閱起經書。 青姬長好了鱗片,回到家給白娘子看,白娘子又喜又驚,問她如何做的,青姬卻賣起了關子。 晚間白娘子與許仙閑話,說青姬是越來越有主意了。 青姬的主意確實是越來越大了,第二天就拉著白娘子要去相看,驚得白娘子摸了摸她的額頭,“不是燒糊涂了吧?!?/br> 青姬嬌哼一聲,正巧李捕快來保安堂,她便去央了李捕快。 李捕快笑道:“好啊,我再去給你尋尋看有沒有好人家?!?/br> 白娘子嗔了青姬一眼,“她還孩子氣呢,怎么能出嫁?” 李捕快寬慰弟妹,“你是親jiejie,在你眼里她是永遠長不大了,但你都成家了,總不能讓青姬姑娘孤家寡人?!?/br> “就是!”青姬附和。 到底是人緣極好的捕快,一個月之內就帶她相看十二個男子。 白娘子一邊翻曬藥材,一邊笑著打趣她,“你看你,說要找夫君,又眼高于頂,倒是不用jiejie苦口勸說了,畢竟能入你眼的,怕是遇不見了?!?/br> 青姬點點頭,把簸箕里曬干的藥裝起來,“可不是,一個二個歪瓜裂棗,長得好點的吧,性格又差……” 白娘子撿出混在藥材里的雜質,問她:“怎么個差法?” 青姬把藥裝好、壓實, “有的輕浮,瞧見我就兩眼放光,有的弱不禁風,給我打把傘都覺得累,有的蠢,有的懶,反正各種亂七八糟的……” “噗,”白娘子聽得笑,“小青啊,你要知道,人無完人,世上哪有長得又好又勤奮又強壯又內斂又這樣又那樣的?便是圣人也難做到?!?/br> 青姬腦海里閃過一個身影,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低聲道:“有……吧?!?/br> 白娘子聽出些蹊蹺,“小青……可是有意中人了?” 青姬回神,把藥袋扎緊,“哪有,要是有意中人,我就直接和他結親了,還相看什么!” 夏去冬來。 寒來暑往。 一眨眼,又入冬了。 青姬終究是沒看上蘇州城的哪個男人。 她依舊在保安堂幫忙,平日里和大家伙嬉笑打鬧,閑話家常,便又是一日過。 今日的話題是李捕頭帶來的,說新任蘇州刺史要上任了。 青姬搗著藥,“流水的官吏來來去去,有什么好奇怪的?!?/br> “這刺史聽說大有來頭,說是這兩年外放到我們蘇州來歷練,干點業績又要調回長安?!崩畈额^吃了口茶,說道。 “只要不來搜刮我們蘇州城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就阿彌陀佛了?!鼻嗉дf道,把搗好的藥倒到藥柜里。 “聽說貌若潘安,品行也是頂頂好?!?/br> “是么,能有多好?”說罷余光瞥見門口來人,青姬揚聲喊道:“許大夫,來病人了!” 許仙抱著藥罐子出來,見到來人,笑道:“公子是問診還是抓藥?” 來人道:“不是我?!彼噶酥干砗?,進來一個身著護衛打扮的人,“快看看,他受了傷!” 護衛無奈道:“公子莫急,都說了沒什么大礙?!?/br> 被稱作公子的人道:“別犟了,我親眼見你被蛇咬的,就算沒有毒,外傷總得包扎一下吧!” 護衛拗不過他,只得坐下,許仙讓他露出傷口。 護衛撈起褲腳,許仙診斷道:“瞧這傷口顏色,這蛇應該沒有毒,創口也不大,稍加包扎就行,公子不必擔心?!毖粤T喚來青姬,“你給他上些藥粉,就左邊柜子第二排黃瓶子那種?!?/br> 青姬應聲而去,心里奇怪這個季節了怎么還會有蛇出來咬人,一邊拿了藥粉來幫護衛包扎。 公子不放心,問她:“就這么處理就行了?需不需要開些內服清毒的藥?” 青姬心道你還質疑起醫者了,不滿地瞟他一眼,這一眼看去卻愣了下。 她曾想過要比著大和尚那長在她審美上的模樣尋個男子,沒想到,還真能遇到! 這公子的眉眼沒有大和尚那吊梢眼的風流意味,但除卻這雙眼,那鼻子和唇,甚至臉型,都與大和尚像了十成十! “姑娘?” 青姬收回目光,“不用,就包扎好就行了?!?/br> 青姬心緒紛亂地把傷處理好,忍不住又偷眼瞧他。 不想公子也在看她。 兩人目光碰了下,各自彈開。 像,真像。 但那眉眼,瞧著比大和尚溫柔許多,看他對護衛關心周到,倒是個不錯的人。 “姑娘,冒昧相問?!惫庸笆肿饕?。 “嗯?” “小生……可以知曉姑娘的名諱嗎?小生姓裴,裴文祿?!惫尤崧晢柕?。 他著錦衣腰玉帶,白玉冠束發,倜儻瀟灑,用著與那大和尚極其相似的面容笑著,卻沒有大和尚的清冷疏離,一雙眸子,溫和內斂。 青姬頷首,回道:“小女子青姬?!?/br> 裴文祿眼中一亮,笑道:“小生初來蘇州,對這里還不太熟悉,聽說蘇州庭院極美,等小生安頓好,可以邀青姬姑娘……游園嗎?” 青姬躲開他期待的目光,轉身回到藥柜邊取藥,佯作忙碌,“看……看情況吧?!?/br> 邀請的名帖給官差遞過來,燙金紙上落款裴文祿。 李捕快驚嘆道:“青姬姑娘,剛剛的差爺是刺史府上的,我上次辦案見過他!” 白娘子聞言接過名帖,名帖厚實精致,落字風骨遒勁,瞧著就不是尋常人物,“難道……是新上任的刺史?” 青姬道:“管他是什么,那模樣我瞧著順眼!”言下之意便是要赴約了。 白娘子擔心道:“若是你們真成了,他過兩年回長安,你也跟去?” 那不還有兩年?青姬無所謂道:“自然不去,只是眼下嘛……” 白娘子不贊同她的態度,“小青,行事當思之長遠?!?/br> 青姬噘了噘嘴,不以為然:“這八字還沒一撇呢,jiejie你想得太遠了,說不得他是個渾人,我倆根本就沒有后續!眼下……我且去會會!”言罷從白娘子手中抽走名帖,快步溜回里屋。 白娘子看著她輕快的背影,笑嗔:“這小妮子!” 金燦燦的銀杏鋪了一地,間或被風揚起,翻飛如蝶。 青姬便多看了兩眼。 “青姬姑娘,久等了?!?/br> 青姬回眸,笑道:“不過半盞茶時間,哪里算得上久?!?/br> 見他將一件雪白滾狐毛斗篷抖開,抬臂環繞而來,將她裹進斗篷。 “這……”青姬疑惑地望他。 裴文祿擰著眉,柔聲道:“已入深秋,青姬姑娘穿得這么少,也不怕凍壞了?!闭f著,將斗篷的系繩理出來。 青姬垂眸,原來他是去給她拿斗篷了。 裴文祿將系繩打好結,指尖擦過她的下頜,驚覺涼意,“青姬姑娘……”他垂眸看她,青姬聽他喚她,水盈盈一雙眼回望過去。 這一眼惹得他心跳加速,男女之間的情愫迷亂開,竟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試溫,冰冰涼一只小手,那溫度浸到他心里。 “這么冷,為何不說?”嘴上責備著,他轉到她的身側替她擋風,“去酒樓吧,去那兒緩緩身子,正好也差不多到午膳時間了?!?/br> 那只手青姬沒抽出去,他用大手包住了,想將她捂熱。 真暖。青姬垂眸,任他牽著,覺得這感覺挺好。 “我想吃魚?!鼻嗉蝗坏?。 裴文祿覺得她說話直白可愛,笑道:“只要是酒樓能做的,都任你點選,早在京時便聽聞過西湖醋魚,現托青姬姑娘的福,小生也可跟食一二?!?/br> 青姬被他握住的那只小手在他手心握成拳,她掙扎著張開,裴文祿以為她不喜自己唐突,連忙松了桎梏,任她逃開。 她卻不走,張開手又貼住他,與他十指緊扣。 裴文祿被她這大膽的扣手弄得心頭微顫,強行壓住心中意動,面不改色地與她并肩前行。 這段廊橋路走得情意綿綿,蘇園有枯水殘荷、有花窗銀杏,雖是蕭瑟深秋,卻別有一番情趣。 青姬興致頗高,邊走邊賞,美目亂灑間忽見塘邊立著個頎長身影,暗黃僧袍扎眼,一眼便知是誰。 她短暫的怔愣,引來裴文祿的好奇,“怎么了?” “沒什么?!鼻嗉Φ?。她心慌什么,他的金山寺離蘇州算不上遠,出現在蘇州城不是很正常嗎。 眼角余光瞥見他還杵在那兒。 青姬強自鎮定,心道臭和尚總不能在那兒對著殘荷念經吧?還不走? 掌中裴文祿的溫度忽然變得燙手,她下意識甩掉,裴文祿驚訝地偏頭看她,青姬心下大亂,她指尖輕顫,說不出是緊張還是害怕,可她憑什么要感到…… 明明是他…… 明明是他不顧及她的感受,次次都急著將她驅走,好像她是什么可憎的東西,再說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什么特殊關系,又一年多沒見,是陌生人一樣的存在,她有什么好驚慌失措的? 如今他修他的佛道,而她眼看要覓得良緣……這不是挺好的嗎。 “青姬姑娘,小生唐突了?!迸嵛牡撉敢獾?,“下次……再不會如此冒昧?!?/br> 青姬抬眸,眼前的人何等溫柔,不比那冷心冷情公事公辦的禿驢好上千百倍? 她該珍惜他。 青姬搖搖頭,往他身前踏進一步,嬌小身影一偎,靠在他胸口,“裴公子……我忽然覺得好難受,頭暈沉沉的?!彼∈肿プ∷男亟?,委屈抬眸,“我可能染風寒了……” 裴文祿下意識攬住她的腰,入手比想象中還纖細,手下更輕了,生怕弄傷她,“我馬上帶你回保安堂?!?/br> 青姬再沒有回頭去看那岸邊,她不在意了,只覺得依偎在這個男人的胸口,真的很暖。 蘇園門口,裴文祿將青姬扶上車馬,正要躬身進車,忽然瞧見一人,喊道:“文德!” 車簾遮住了青姬的視線,裴文祿遲遲不進來,她掀開車簾一角,瞧見裴文祿竟在和法海敘話! 法海正站在蘇園門口的臺階上,裴文祿站在下面兩梯,瞧著裴文祿上前兩步將手搭在法海肩上,關系竟是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