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前只知道昀盼在宋家過得不好：姑父酗酒，宋家伯父伯母揮霍姑母的嫁妝，更是要將年幼的昀盼賣掉，可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碧K珩直直望進他眼底，一字一句道，“原因就是——他們一直認為，昀盼并非姑父親生！”

    蘇璟失聲道，“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蘇珩清冷的臉上勾起一抹薄涼的微笑，“姑母溫柔高貴，克己守禮，又怎會做出紅杏出墻，珠胎暗結之事？”

    “可姑父就是這樣認定的，而他之所以這樣認定，皆因她與姑父定親的那場菊花宴——”蘇珩上前一步，擲地有聲地道，“難道那日你做了什么，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嗎？！”

    第289章 她還能活嗎？！

    蘇璟的身子猛地一晃，心虛，懊悔，自責交替出現在他那張滿是錯愕的臉上，“我，我……”

    蘇珩把一切盡收眼底，一不做二不休道，“若非你當年輕薄姑母，讓姑母在倉皇逃脫之下偶遇姑父，使兩人被外人誤解，如何會成就那段門不當戶不對的錯位姻緣？”

    “姑父在那種境況中救下姑母，就算一時被姑母的姿容吸引，甘愿擔下與學士府千金私會的‘罵名’，可試問這世上有幾個男人真的能忍受自己妻子婚前就遭人**的事實，能不對妻子的清白心生芥蒂？”

    “姑父更是因此疑心姑母的忠貞，就連盼姐兒——因為是早產生下的，也叫姑父懷疑不是自己的親生骨rou，而是姑母與當初的‘jian夫’所生，險些扔到地上摔死！”

    看著蘇璟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臉，蘇珩繼續道，“姑母陪嫁的下人悉數被發賣，姑母自己亦是百口莫辯，生下盼姐兒沒幾年就郁郁而終，留下年幼的表妹在宋家受盡磋磨……大哥口口聲聲說喜歡姑母，可恰是你的喜歡，不但害死了她，也險些害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你今天竟能問心無愧地站在這里，跟我說你不后悔——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不后悔自己對別人造成的傷害！”蘇珩冷笑一聲，“真叫我大開眼界！”

    “不！”蘇璟終于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事情根本不是那樣！”他臉色灰白，急煎煎地解釋道，仿佛一刻都不能承受把蘇微的死怪到他頭上的指責，“那天……我知道那天的菊花會是給她相看的，我難解心中抑郁，借著酒意去找她，我們當時還大吵了一架，她甚至賭氣說，一定會在這次宴會上挑個稱心如意的夫婿，叫我死了這條心……”

    “我們最后鬧得不歡而散，我也負氣出門跟朋友跑馬……直到兩天后才回來，一回來就聽說——”他直到這一刻才恍然想起來，嘴唇抖了幾抖，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她當時……”

    蘇璟腦袋里空白一片，這么多年……這么多年他一直以為當年的蘇微是為了擺脫自己，所以才故意跟宋昀盼的父親……

    午夜夢回，他也曾恨過她，恨她為何這么不自重自愛，選了那么個寒門子弟，讓自己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也未免太看低了他！

    就算再怎么喜歡她，再怎么違背人倫地傾慕著她，他也總是盼著她好的，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她好……

    她怎么能這般草率，這般沖動地……

    可現在蘇珩卻告訴他，她是被人輕薄了……

    蘇珩緊緊盯著他，沒有錯過蘇璟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他皺著眉冷聲道，“大哥當真什么也不知道？”心里卻暗暗松了口氣。

    他賭對了。

    不是蘇璟。

    當年非禮蘇微的人。

    不是他。

    蘇璟眼眶都燒紅了，“我當然不知道！”他用力攥緊拳頭，眼睛里好像有兩團火，“如果我知道，如果我——”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身就往回走。

    蘇珩忙上前攔住他，“大哥要去哪里？！”

    蘇璟一把推開蘇珩，“你不要管！”說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蘇珩一愣，忙跟出去，“大哥，你把話說清楚?！彼膊阶飞咸K璟，“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懷疑當年的事是——”

    蘇璟停下腳步，“這件事與你無關?！彼钌钗丝跉?，“二叔已經處理了那個女人，不會有人知道……盼姐兒是個可憐的孩子，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別再叫她受苦了?！闭f著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出去。

    外頭蘇璟的小廝正牽著韁繩等在那里，見狀連忙上前。

    蘇璟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馬，猛地一揚馬鞭，絕塵而去。

    一直守在外頭的清風也忙迎上來，滿臉愧色道，“爺，剛才大爺——”

    “回府?！?/br>
    …………………………………………

    蘇三老爺在書房里一連砸碎了幾個花盆。

    守在外頭的丫頭小廝們站得遠遠的，一個個噤若寒蟬，簡直恨不能把腦袋塞進衣領里。

    蘇三老爺掩著臉，精疲力盡地靠在躺椅上。

    ……“那女人挨了一頓鞭子，不但孩子沒了，如今臉也毀了……我已經命人把她賣得遠遠的，這輩子你都不可能再找到！”

    “二哥！”蘇三老爺驚呼出聲，“那是我的女人跟孩子！你憑什么——”

    蘇二老爺反手就是一巴掌

    他這一巴掌使出了渾身的力氣，蘇三老爺半邊兒臉都疼麻了。

    他嘗到嘴里腥甜的鮮血，甚至忘了要去擦拭，只是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蘇二老爺。

    他一母同胞的親二哥，不管他在外頭做什么，也不管自己多生氣多惱火，都會幫他收拾爛攤子，永遠優雅永遠溫和，從來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的二哥，居然給了他一巴掌！

    蘇三老爺整個人都被打蒙了。

    “就憑我是你哥哥?！碧K二老爺卻是再一巴掌甩過來，“父親跟兄長都不在了，我替他們教訓你，教訓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

    “我說你怎會糊涂到把那些逢場作戲的玩意兒弄回來，正正經經置了宅子養著……原來是懷著這樣齷齪的心思?！碧K二老爺氣得呼呼喘著粗氣，“如何？看著那娼婦打扮成自己侄媳婦兒的模樣，穿著跟自己侄媳婦兒一樣的衣裳叫你玩弄，你是不是覺得很刺激，很過癮？！”

    “你要不是我親弟弟，我簡直恨不能打死你！”蘇二老爺指著他鼻子咬牙切齒道，“你已經毀了一個微姐兒，難道連她的女兒也要一并毀了嗎？！你有沒有想過，一旦這件事被人發現……她還能活嗎？！這家里的女人，還能讓她活嗎？！”

    蘇三老爺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二哥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

    他甚至還知道……

    蘇三老爺嘴唇抖了抖，“二哥……”

    “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微姐兒下嫁宋崇峻是怎么回事嗎？”卻聽蘇二老爺啞聲道。

    第290章 魔

    “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可我怎么也沒想到，沒想到是因為你這個沒人倫的畜生！”蘇二老爺深深吸了口氣，“要不是微姐兒跪著求我，說父親母親經受不住這些，咱們家經受不住這些，說你是一時糊涂……我當時就該揍你！我真后悔，當年怎么不打醒你！怎么就由著微姐兒嫁去那么戶人家，叫唯一的meimei最后含恨而終！”

    “我更加想不到，都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你非但不知悔悟，甚至變得更加喪心病狂，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盼姐兒身上！”

    “我沒有！”蘇三老爺矢口否認，他紅著眼眶辯解道，“我承認，當年是我酒后失德……這些年我沒有一日不在內疚自責中度過，我甚至，甚至不敢面對盼姐兒……可我對那孩子絕對沒有半分不軌的心思！我只是……”他聲音一頓，神情怔怔地道，“我只是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已經漸漸忘了她母親的模樣……我連我最心愛的女人……都忘了?！?/br>
    “我讓外頭那女人穿著跟盼姐兒一樣的衣裳，也只是想通過她，懷念阿微……”

    “你給我閉嘴！”蘇二老爺冷聲打斷，“你如果真知道錯了，就該老老實實地贖罪！而不是把她的女兒置于風口浪尖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三弟妹刁難盼姐兒是為了什么，都是你做的孽！你自己做了孽，卻總是讓無辜的女人替你承擔后果……你還算是個男人嗎？！你現在怎么還有臉在這里跟我提微姐兒？！”

    “她要是地下有知，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兒險些被你的私心所害，一定會后悔當初包庇你，縱容你！你根本不配提她的名字！”

    “不會的，不會的……”躺椅上的蘇三老爺喃喃自語，“阿微不會的……”

    阿微最是心軟了，哪怕有時嘴上說著再也不理他，可轉過頭只要哄哄她，他們又會和好如初……

    可那么好，好得讓他恨不能把一顆心都捧到她跟前的阿微，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她被那個配不上她的男人害死了。

    當他第一次看到宋昀盼，看到她那雙清澈的，跟她母親一樣漂亮的眼睛，他就想把她帶回家——

    沒有。

    沒有任何齷齪的心思，只是因為那是她的女兒，是她留在這世上的，自己唯一的一點念想。

    可宋昀盼一點一點長大……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現，她與他藏在心底，那個幾乎不敢去想，去觸碰的女子，越來越像……

    蘇三老爺掩住臉。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錯了。

    他根本不缺女人。

    這些年隨著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身邊的女人壓根兒沒有斷過。

    可他從沒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更沒鬧出過什么外室子的丑聞——女人之于他不過是暖床的物件，伺候人的玩意兒，從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直到那天，在碼頭遇到回鄉尋找親人的意濃……

    他就像著了魔一樣。

    哪怕心里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是錯的，是犯了大忌的，一旦被人知道，他跟一個長得酷似自己侄媳（meimei）的女人搞在一起，不要說他，整個蘇家都會淪為笑柄……

    可他還是鬼迷心竅地打發了柳家派去護送的下人……

    那意濃原就是清倌兒出身，如何看不出蘇三老爺的心思，想她一個弱女子孤苦無依，蘇三老爺雖年過三十，卻生得清俊儒雅，溫柔多金，意濃心里早就肯了，于是借著蘇三老爺幫她打探親人，一來二去，兩人很快就成事了。

    那段時間他簡直快樂極了。

    他對意濃的寵愛，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盡了辦法摘給她。

    兩人如膠似漆，他甚至一刻都舍不得跟她分開，哪怕是回家過年……他還讓那女人懷上了自己的孩子！

    即便他早就知道，蘇家絕對不會允許那種女人誕下蘇家的子嗣……可他還是這么做了，他只是想圓心里的夢，他只是想知道，如果當年，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娶蘇微為妻，他們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

    他以為自己做得隱蔽，以為等過了蘇老太太的壽辰，他就可以帶著他心愛的女人和孩子遠走高飛，過他們自己的日子……他每天都活在對那個孩子的期待和歡喜中，殊不知，還是被蘇璟發現了。

    那個臭小子，好像天生就是他的克星，當年跟他爭微姐兒的關注，如今又來粉碎了他的美夢……

    現在，一切都完了。

    孩子沒了，意濃也找不到了……

    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樣呢？

    他原本愛的就是她那張與蘇微相似的臉，如今她的臉毀了，于自己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辛辛苦苦給自己編織的美夢，也如幻影一般，徹底破滅了……

    他依舊是那個永失摯愛，一輩子活在悔恨與自責里的可憐蟲……

    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就是嘈雜的請安聲阻攔聲。

    蘇三老爺猛地回過神，忽覺得手上溫熱一片。

    他茫然地抹了把臉，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居然已經淚流滿面。

    蘇三老爺胡亂在臉上擦了擦，正要起身，卻聽大門“砰”的一聲，竟是被人一腳從外頭踹開。

    蘇三老爺一愣，待看清楚來人，他忙站起來，沉下臉冷聲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