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夫人面色微霽，又叮囑他，“我瞧你從前那些朋友很有些不像……如今既來了這里，你幾個表弟也都是勤勉好學的，你珩表弟更是年紀輕輕就中了解元，你可要好生結交著些?！?/br>
    隋軒心里雖然不屑，嘴上只含笑應著。

    隋夫人就擺手道，“行了，這一路舟車勞頓的，你也下去梳洗梳洗去吧……晚上你姨母他們還設了宴款待咱們?！?/br>
    隋軒就笑嘻嘻道，“我還想留在這兒陪母親用午膳呢?！?/br>
    隋夫人嫌棄道，“我這兒用不著你陪，回去找你媳婦兒吃去?！币蛳肫饋?，又問他道，“怎么我剛瞧著你媳婦兒臉色像是不大好……”

    提起顧氏，隋軒臉上的笑容也淡下來。

    他不以為然地冷嗤了聲，“母親見她臉色幾時好過……成日擺著張苦瓜臉，好像誰欠了她似的……”又抱怨道，“當初我便說不要她，偏父親——”

    因見母親臉色冷下來，剩下的話便不敢說了。

    隋夫人對這個一直無所出的兒媳婦也很有些看不大上，但奈何這門親事是她家老爺做的主，見兒子知趣地閉了嘴，也就懶得說他了，只淡淡道，“你且下去吧?！?/br>
    隋軒忙恭敬應了聲是，行了禮退下。

    待他從屋子里出來，就見一個丫頭迎面走過來，對著他屈膝行禮道，“大爺可用過飯了？奶奶問您是在太太這兒用還是回屋用呢……”

    隋軒不耐道，“偏她的事這樣多……哪里就餓死我了呢！”

    那丫頭一驚，忙抬起頭道，“大正月的，大爺可不興這么百無禁忌的！”露出一張白凈的小臉兒，瞧著也不過十四五年紀，大大的眼，紅紅的嘴兒，嬌嫩得能掐出水兒來。

    隋軒不由多看了眼，笑瞇瞇道，“還是翠兒知道心疼爺……”又輕浮地在她下巴上摸了一把，調笑道，“等回頭我問奶奶要了你來伺候我好不好？”

    那丫頭羞紅了臉，跺跺腳嗔道，“大爺真壞！奴婢哪知道這些……自然全憑奶奶做主了！”說罷也不等他，徑自跑掉了。

    隋軒抹了一手的香粉，笑嘻嘻放在鼻尖聞了聞，這才往顧氏的房里去了。

    待進了屋，果然就見午膳都已經備好了，隋大奶奶顧氏托腮坐著，秀美的小臉兒有些蠟黃。

    見他進來，顧氏忙起身上前福了福，“爺回來了……”

    隋軒淡淡“恩”了一聲，也不耐煩多說，越過她直接走到桌前。

    顧氏臉上閃過一絲黯然，緩緩站起身，眼前卻忽然一花，險些就要摔倒，也好在叫一旁的丫頭彩玉給扶住了。

    彩玉一臉關切道，“奶奶身子不適就別硬撐了……”說著掃了眼已經拿起筷子自顧自吃起來的隋軒，低聲道，“想是這一路上累著了，合該請個大夫過來看看……”

    顧氏搖搖頭，剛要說話，只聽“啪——”的一聲，隋軒手里的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看大夫看大夫！一年到頭的看大夫！這么些年孩子沒見你生出來一個，大夫倒是都看遍了！今兒咱們前腳兒才到姨丈家，你后腳又要看大夫……也不嫌晦氣得慌！”說罷猛地站起來，“今兒人家府上備了宴款待咱們，你要是不適就老老實實在屋里待著吧！”就要出去。

    “爺這是要去哪？”顧氏忙上前道，“您午飯都還沒吃……”

    隋軒滿臉厭惡地把她揮到一邊，“氣都氣飽了，誰還吃得下？你自己吃吧！”說罷怒氣沖沖地撩開簾子，徑自往外頭去了。

    第83章 打臉

    “奶奶……”眼見隋軒氣哼哼出去，彩玉忙上前扶住顧氏，心疼道，“奶奶覺著怎么樣？”

    顧氏禁不住淚如雨下，靠在她懷里哭道，“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奶奶快別哭了……”彩玉也禁不住紅了眼眶，“不然咱們去告訴太太……”

    “告訴母親有什么用？”顧氏眼淚落得更兇了，“母親只會說我無能，連自己男人的心都留不住……橫豎只要我一日生不出孩子，在這家里連喘氣都是錯的……”

    可這怎么能怪她一個人呢？

    這些年為了求子她不知吃了多少苦藥偏方，可總是不見效，甚至連小日子都紊亂了……大夫診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她這是郁結于心，順其自然也就好了……

    可她如何能不郁結？嫁了這么個男人，光是通房就好幾個，更不必說青樓里那些相好，自己的肚子卻偏偏不爭氣——甚至婆母還發了話，要是她再生不出嫡子，就要另給隋軒納一房貴妾……

    到時豈不更沒有她的活路了！

    彩玉在屋里勸了顧氏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把后者勸住了，卻見簾子從外頭掀開，露出翠兒水嫩嫩的小臉。

    她怯怯道，“奶奶，剛太太打發了人來，問您跟大爺怎么地了……怎么大爺忽然出門去了……”

    顧氏冷笑一聲，咬牙道，“瞧見了吧？我這還沒怎么著呢，那邊兒已經興師問罪來了?！闭f罷又氣得落下淚來。

    彩玉忙眼神示意她噤聲，回頭對翠兒道，“你且回太太：并沒什么事兒。許是爺剛回來，想著故地重游呢?！?/br>
    翠兒輕輕“哦”的一聲，一雙靈活的眸子卻好奇地看向顧氏，因顧氏背對著她，也瞧不見什么，這才放下簾子出去了。

    彩玉這才對顧氏道，“奶奶方才何苦說那些？沒的落了人口實……”

    顧氏哭道，“他還打量我不知道……今兒怕也是因為翠兒那小蹄子才‘貴腳踩賤地’呢！”

    彩玉一頓，低聲道，“奶奶既然知道，何不替自己好生打算打算？”

    顧氏一愣，“你這話怎么說？”

    彩玉嘆了口氣，“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這形勢，太太怕是鐵了心要給爺納妾了……若是從外頭選了好人家的閨女，亦或是太太身邊的人——您往后這日子豈不更難過了？”

    顧氏聽得心念一動，“你的意思是……”

    彩玉輕點了點頭，“奶奶不若化被動為主動……橫豎翠兒一家子老小的命都在咱們太太手里捏著，也不怕她翻出天去……如此既順了爺的心，叫她知道您賢惠，太太那兒也說不出什么話來?！?/br>
    “到時翠兒要是生了兒子，您便抱來身邊養著……她也不敢有二話?！北闶橇糇尤ツ敢矝]有什么……

    顧氏聽得心里也有些松動?？蛇@女人又有幾個愿意跟別人共事一夫的……更何況還是自己主動送……

    顧氏猶豫了片刻，才道，“還是先看看吧。要是……再說也不遲?！?/br>
    便是不愿意了……

    彩玉在心里嘆了口氣，笑著道，“奶奶說的是……橫豎也不急在一時三刻上，您且養好了身子，別成天想著這事兒……興許就懷上了呢?！?/br>
    顧氏悵然地點了點頭，“但愿吧?！?/br>
    ………………………………………………

    卻說蘇二老爺先前因心疼蘇瑜的婚事不順，特地請了位先生來府中教姑娘們琴藝，也好叫女兒分散分散精力，待過了正月二十，先生就開始授課了。

    其實從前幾姐妹也有過教授琴藝的先生，只是因母親病重回鄉侍疾，這才沒有繼續學下去。

    蘇琳素來是個吃不得苦的，且先前的先生十分嚴格，叫她對學琴徹底沒了興趣，開學的頭一天就推說身上不適，請假不來了。倒是隋婉因如今在園子里住著，也沒什么事兒，就跟著蘇瑜姐妹們一起上課。

    宋昀盼原本不欲湊這個熱鬧，可家里人人都知道她精通琴藝，蘇老太太還特地命人給她們姐幾個每人送了把好琴，宋昀盼無法，也只得趕鴨子上架跟著來了。

    這次教授她們琴藝的是位老先生，脾氣也很好的樣子。

    姐妹幾人先是認真看著他彈，又各自練習了幾遍，再由先生逐個指正她們的指法，半個時辰倒也很快就過去了。

    待到課間休息的時候，蘇蓉忽然就提起來年前去侯府赴詩社的事兒。

    “原是說好該輪到我了……只這一過年就給耽擱了?！碧K蓉笑吟吟道，“我想著如今婉表姐也來了，不若就找一天請了她們來，咱們姐妹們聚在一處說說話……你們覺著可好呢？”

    宋昀盼一聽作詩就頭疼，連忙道，“三jiejie別算上我，這個我做不來的……我，我就不去給你丟人了?！?。

    蘇蓉原來也沒把宋昀盼放在眼里，聞言根本沒當回事兒，正要客套兩句，卻聽隋婉笑道，“盼表妹用不著妄自菲薄……不會作詩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不過就是個無聊的消遣，大家尋個由頭胡鬧罷了。你看誰家的太太奶奶們還有功夫成天吟詩作對不成？便是我也不擅長這些?！庇洲D頭對蘇蓉笑道，“表妹這詩社我就不去了……倒是可惜這次母親沒帶著我兩個meimei來，不然你們鐵定能玩到一塊兒去！”

    蘇蓉微怔了下，臉色登時就有些變了。

    誰不知道隋太太嫡出的就只有隋軒隋婉兩兄妹，而她口中的meimei，想也知道定是他家庶出的女兒。

    蘇蓉一向自負才高，又從小生得十分漂亮，深得父親跟嫡母的疼愛，最是看不起那些官宦人家庶出的小姐，覺得自己比她們高人一等，如今隋婉這番話簡直跟直接打她的臉無異了。

    蘇蓉的臉色變了幾變，連眼眶都氣紅了，后者卻好像全然不覺地挽住蘇瑜的胳膊，語氣親昵道，“幾年不見，我剛才聽你的琴彈得越發好了！正好我哥哥前個兒剛給我尋了把好琴，等回頭我就叫人給你送去！”

    第84章 我是把雜草

    蘇瑜看了蘇蓉一眼，想到先前母親的話，心里不由嘆了口氣，客氣笑道，“既是軒表哥送給表姐的，我又怎么好奪人所愛呢？”

    隋婉嬌嗔道，“你還不知道我么？最是沒定性的了……這琴在我手里一年也彈不了幾次，才真是埋沒了呢！”

    蘇瑜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謝婉表姐了……”

    表姐妹親親熱熱，你一言我一語的，越發顯得蘇蓉跟局外人一般。

    蘇蓉又羞又惱，死死攥著手里的帕子，連骨節都泛白了，只咬緊牙關不叫眼里的淚落下來，卻忽覺得手背上一熱，就聽宋昀盼柔聲道，“二表姐，方才先生教的曲子我還有幾處不明白的地方……可不可以勞煩你再教教我？”

    蘇蓉抬眼看了看宋昀盼那張人畜無害的臉，深深吸了口氣，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惡狠狠道，“用不著你裝好人！”說罷揮開她的手，徑自走了。

    一直到上課的時候蘇蓉也沒回來，只打發了個小丫頭說自己忽然身子不適，便跟先生告了假。

    ………………………………

    蘇蓉氣急敗壞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姨娘江氏不知幾時過來了，正站在院子里訓小丫頭，杏兒叫她罵得直哭，臉上的五指印都清晰可見。

    蘇蓉本來就氣不順，見她姨娘這樣，越發來了火氣，直接走上前道，“姨娘這大上午的，哪來這么大氣性！杏兒有什么不是，你跟掌事mama說一聲，該打該罰叫她看著辦就是了，何苦這般降了身價！”說罷也不耐煩理她，徑自掀了簾子進屋去了。

    江姨娘在這個女兒面前素來沒什么底氣，見狀一邊跟著進去，一邊訕訕解釋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這小蹄子成天沒個眼力勁兒……”因見女兒面色不好，又問道，“你今兒不是跟著二姑娘學琴去了么？怎么這么早就下學了？”

    蘇蓉在桌前坐下，淡淡道，“忽然不舒服，就請假回來了?！?/br>
    江姨娘連忙道，“怎么了這是？”又一臉緊張地去探蘇蓉的額頭。

    蘇蓉不耐煩地揮開，“我沒事兒，就是不耐煩在那兒呆著?！?/br>
    江姨娘心下稍安，忽然想起來，不由仔細打量著蘇蓉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可是那隋家的表姑娘又給你氣受了？”

    蘇蓉冷笑一聲，“姨娘這說的是什么話？婉表姐是姨太太的掌上明珠，從小金尊玉貴，又豈會為難我一個庶女？”

    江姨娘如何不知道她女兒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庶出的身份，既這么說，那定是隋婉又隔應人了，不由拉著她安慰道，“姑娘快別生氣了……你也知道那隋表姑娘，打小就是個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橫豎也就在咱們家住幾天，忍忍也就過去了……”

    蘇蓉冷冷抽回袖子，“我有什么可生氣的？她是高門大戶的千金，我是出身卑賤的奴才，她肯跟我玩我就感恩戴德了，哪里還敢生她的氣？我只恨我自己沒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活該一輩子叫人踩踐輕慢！”

    “我的姑娘??！”江姨娘輕呼一聲，登時氣得落下淚來，“你這話不是剜你姨娘的心么！誰敢踩踐你？！”她“騰”地一下站起來，啐道，“那姓隋的丫頭算個什么東西，居然敢欺負到主人頭上！你等著，我這就去找老爺太太評理去！”說著就要奪門而出。

    蘇蓉忙擋住她，又恨又急，“姨娘還嫌我臉丟得不夠么？！婉表姐是誰？那是太太的親外甥女！難道太太不向著娘家外甥卻向著我這個妾生的？便是二jiejie今兒看著她拿我取樂，不也是一句話都沒替我說過？！”

    她越發氣紅了眼眶，咬牙切齒道，“正是了！她們一個個都如珠似寶，就連來打秋風的盼表妹也有人疼，獨我是把雜草，可不就天生是個叫人踩的下賤命！”

    她說著越發悲從中來，撲在桌子哭道，“姨娘當初好好的為何偏要給人做小，又為何生下咱們……倒叫咱們兄妹出生就低人一等，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說罷埋在胳膊里痛哭失聲。

    江姨娘叫她哭得心也不禁灰了大半，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杌子上，也掩面哭了起來。

    ………………………………

    卻說隋婉自從住進園子里，為人開朗隨和不說，出手也十分大方，府里那些愛嚼舌的下人私下里也每常拿了兩個表小姐出來比較——一個出身高貴，八面玲瓏，一個一窮二白，老實木訥，真是白白浪費了老天爺給那張漂亮到叫人拔不下眼來的臉蛋……

    宋昀盼自是又少不得叫人笑話了幾番。

    當然這些宋昀盼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