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問路人

    有人問路，問的是去處。

    有人問路，問的是心境。

    還有人問路，問的則是前程。

    三種人，三種截然不同的性子，和三個完全不一樣的執念，也隨之決定了他們與之不符的一輩子。

    瀛卒山外的酒肆茶攤，所有在這里歇腳的江湖修士，已經走得沒影了。

    而先前在這里發生的一切，在所有人走后，都隨著他們的離開而煙消云散。

    青子木的小伎倆，在灰衫劍客的那一劍之后，依然袒露無疑。雖然最后因為某些特定的原因而沒有動起手來，但他們都心知肚明。一個死賴著臉不說，一個也不愿意為了這些小手段而斤斤計較。

    麻衣粗布的青年男子，在老翁旁邊打聽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后，就順手在酒肆茶攤里面取了一壇烈酒，和幾斤熟的很爛的狼rou后，就多放了點兒銀錢在土砌起來的臺子上面，然后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灰衫劍客是第二個離開的人，他提著生了銹的劍，順著出去瀛卒山的唯一一條大路離開了。

    而其余的人，在看到有人離開時，也都絡繹不絕的去了他們要去的地方，大部份人都是繞著瀛卒山，尋找了最合適的地方后，結伴進了瀛卒山。

    最后一個離開的人是青子木。他慢悠悠的吃完最后一塊rou后，又在老翁那里去了兩壇酒，對著一個空的不能再干凈的碟子，喝酒喝到了夕陽時分。等他把那兩壇酒喝完時，老翁手里的葫蘆里已經添了五次酒。老翁沒醉，他倒是醉的趴在桌子上酣睡了起來。

    老翁起來，走到青子木趴著的桌子旁，伸手拿盛rou的空盤子時，青子木猛然一把抓住了老翁的手腕。

    “別碰我的rou……”

    青子木似如夢中驚叫一般，驚的老翁身子一顫。

    “不動不動?！崩衔桃粫r間不知道怎么說，就隨著腦子吐出了這四個字。

    只是，當他說完話，不到片刻光陰。老翁剛才被驚嚇時的那種忐忑的表情，已經消散的干干凈凈，此刻他的眼中，有的盡是凌厲的殺意。

    老翁低著頭，眼睛盯著青子木許久后，見他呼吸沉穩，確定他真的是睡著了無意間在驚夢。至此，老翁才將青子木的手從自己的手腕上拿開，然后將那只盛rou用的盤子，輕輕的放回到了青子木的右手邊。

    接著，老翁又輕步轉到桌子的另一側，將青子木仍在地上的兩個空蕩蕩的酒壇子提在手中，走進了酒肆茶攤的里面。

    此刻，在這處渺無人煙的瀛卒山的邊緣，除了一間用幾根木樁，和瀛卒山里面的干草搭建起來的，簡陋的茅草亭子的頂上，留有一輝落日，其他的角落，慢慢的被黑暗覆蓋了。

    陰影里，趴在桌子上睡熟的青子木，眼皮偶然間跳動了一下，又陷入了夢里面。

    樹林間有風吹來，帶著瀛卒山的濕氣，逐漸黏在了酒肆茶攤周圍的每一處縫隙里，繼而凝成一滴滴小小的水珠，挑在葉子上，緩緩的滑落到一起。

    “滴答……”

    清泠的聲音，在這處極為寧靜的地方，顯得是那么的唐突。

    青子木的耳朵和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像是趴著睡得時間長了，肢體有些麻木的原因，青子木的上半身側著翻了個身。然后還是繼續睡覺。

    夜幕開始拉下簾子，黑暗終于填滿了這個空蕩的山野之地。

    “師父，他們都是什么人？”

    酒肆茶攤的里面，一個年紀二十一二的年輕人，站在老翁的對面，正在等著老翁的回答。

    “問路人唄……”

    “問路人？”年紀輕輕的男子有些不解，微瑕片刻，又繼續問道，“那么好的身手，他們就只是問路人？”

    老翁對著年輕男子一笑，慈藹的說道，“問路人嘍?！?/br>
    “還能有什么?！?/br>
    老翁的回答，讓此時站在這里的年輕男子越是迷茫。

    就在先前韓峰阱對著老翁吵鬧不休的時候，他就已經從瀛卒山回到了酒肆茶攤，外面發生的一切，年輕的男子看的清清楚楚。

    灰衫劍客的那一劍，身著麻衣粗布的男子的那一擋，還有青子木的那一棒，以及李顯辛的那種看似對韓峰阱的好意，實則是激人挑事兒的舉動，再后來衍陵空安安靜靜的離開，這些事情，足以說明今天在這里駐足歇息的人，很不簡單。

    不論是衍陵空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氣定神閑的姿態，還是灰衫劍客，麻衣粗布的男子，青子木看似平淡無奇的一招一式，都似乎是在刻意隱藏自身的實力，可又好像是要把姿態擺在所有人眼前。

    李顯辛要韓峰阱死，而麻衣粗布的男子和青子木擋下了韓峰阱擲向老翁的暗器。然而韓峰阱卻并沒有找麻衣粗布的男子問事，轉頭針對上了一副浪蕩形骸樣子的青子木。而青子木卻將韓峰阱套給了灰衫劍客。

    可當韓峰阱去叫囂灰衫劍客的時候，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的時，灰衫劍客竟然無動于衷的就給他送了這么一劍。

    而且再也沒開第二劍的機會了。

    酒肆茶攤的里面，年輕的男子想了想，在確定自己還是不明白他師傅的話，又問道，“徒兒不明白是啥意思?！?/br>
    老翁走到供堂邊，伸手拿起了放在供桌上的一把煙桿，塞上煙沫子，在供堂中間的燭火上吸了一嘴。

    吐出一團煙霧后，老翁抬頭盯著供堂上面掛著的那幅宣紙。宣紙的上面什么都沒有，可偏偏老翁看的如癡如醉。

    少傾，老翁轉過身子，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說道，“韋后，你可知什么是問路人？”

    那名年輕的男子，老翁嘴里的韋后，用手撓了撓脖頸，尷尬的說道，“師父，你做事說話還是這么的迷迷糊糊?！?/br>
    “那何為問路人？”

    老翁提著煙桿子走到門檻旁，坐下后，他盯著韋后說道，“其實我也是一個問路人?！?/br>
    韋后聽不懂老翁說的話，只是驚呆的吐出了兩個字，“什么？”

    “別老是什么什么的了?！崩衔坛蛑f后那精明的面相，想起他的做事和考慮問題的精煉勁兒，再看看現在說起話來刨根問底兒的憨厚樣兒，沒由來的想笑。

    老翁吧唧了一嘴煙，對著韋厚說道，“問路人就只是問路人而已，沒有什么別的言外之意?！?/br>
    “別亂猜了，再猜腦子就壞掉了?！?/br>
    “啊……”韋后頓時來了勁兒，眼神閃了閃，說道，“那你還給我說的神神叨叨的，就不怕呀掉完了嗎?！?/br>
    老翁眼睛一瞇，不置可否的說道，“說說你的事?！?/br>
    韋后聽著老翁這話，就立馬神情嚴肅了起來，他說道，“和您說的基本是差不多?！?/br>
    “你去里面了？”

    韋后點了點頭，臉色陰晴不定，說道，“去了，但就進入走了不到十里路?！?/br>
    “嗯……”

    “里面的威壓實在太過于強大了，以我的修為，想要進入一探究竟，著實是癡人說夢，不著實際?！?/br>
    老翁看著韋后凝重的表情，他沉思了半天，一連咋了好幾嘴煙。

    “如果連你都進不去，那就說明已經開始了?！?/br>
    韋后瞧著老翁的神情，慢吞吞的問道，“那您怎么不進去了？”

    老翁搖了搖頭，自嘲似得笑了笑，說道，“我倒是想進去，但那里面設了禁制，我只要進去一步，就會粉身碎骨?！?/br>
    韋后隨即問道，“天底下有這么厲害的禁制，只針對像您這樣的高手？”

    “其實也不是只針對像我這樣修為的人，它針對的是神以下的所有人?！?/br>
    “你的修為與我而言是弱了許多，但你依舊沒有進入到最里面。所以說越是修為弱小，和修為越高的人，進去的難度等同于送命。但你的修為境界，正好處在那個風水嶺，即便是進入了，也就往里有個幾里路，或著是十幾里路罷了，然后就是山洞里里的威壓，迫使你不得不退出來?！?/br>
    “神……”韋后覺得有些好笑，嗤之以鼻，說道，“恐怕這世間的神沒有了吧?！?/br>
    “有沒有不管咱們的事?！崩衔虒χ喡拈T框，磕了磕手里的煙桿子，繼續說道，“瀛卒山里的情況怎么樣了?！?/br>
    “還行，依然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表f后略作思索，繼而又說道，“但時間拖得太久，咱們的勝算就變得越小?！?/br>
    “要不你離開這里?！崩衔虒f后說道。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崩衔剔D身，抬頭望著深邃幽暗的夜色，感受著從瀛卒山里吹來的風，時不時會有一種冷到刺骨的感覺。

    “你離開，就代表著你還有機會?！?/br>
    韋后有些不理解，皺了皺眉，問道，“十幾年了，我都不知道在等什么?！?/br>
    “師傅，你現在要我離開，總得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吧?！?/br>
    韋后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不信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不相信我?！?/br>
    “我不是不相信你?！崩衔瘫持f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自己一般，“這里的事情，沒有相不相信一說?！?/br>
    “我就是信任你，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你，但我選擇不說給你這里的事情，我都是希望你可以活得長久一些?！?/br>
    “如果你現在知道這件事情，你的命隨時都會丟掉?！?/br>
    “你還想聽嗎？”

    “想聽?！表f后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人活一世，莫不是茍且偷生。當初你把我從瀛卒山帶出來的時候，我就一直視你為恩人。既然此時牽涉到了您的決定，我希望可以幫的到您?！?/br>
    “放心了，逃命的時候，你和我互不牽連，有命生，沒命死，天道輪回，那一個不是圖這一方大道機緣?！?/br>
    “既然師傅您選擇在這里停留數十年，就說明這瀛卒山里有你想要的東西。到時候說不準我才是那個身具大機緣的人了?！?/br>
    老翁聽了韋后的話，才恍然頓悟，“原來你在等這個啊?！?/br>
    “也罷，說給聽聽，無妨?！崩衔套叩焦┌概?，往煙斗里塞滿煙沫子，在燭火上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知道三萬年前嗎？”

    “你知道今天來這里歇腳的那幾個人嗎？”

    “一個問的地方是寰陰峰，一個問的是黍黎城。而這兩個地方，距離久瀚神柃宮最近?！?/br>
    “而在九瀚神柃宮，有傳聞說半闕神邸的嫡女百里凌風，最近一段時間可能要到那里去一趟，之后便是傳出，現今的瑯琊神府，將在子瓴山和掀摯峰這兩座山峰的中間，修建一條直通半闕神邸的大道，只為供百里凌風來回半闕神邸和子瓴山是用的?！?/br>
    “而且，據說瑯琊神府將子瓴山和掀摯峰一并送與百里凌風，現如今子瓴山和掀摯峰已歸于半闕神邸所有?！?/br>
    “而且，今天從瀛卒山那邊過來的幾個人，除了麻衣粗布的男子和手持生銹的劍的男子我不清楚來歷。其余兩個人的身后，絕對不是簡簡單單江湖游客?！?/br>
    “衍陵空只看衣著，就是一個大有來頭的小輩，況且他手里的那一把扇子，絕對的簡單不了?？伤麧M身的傷痕，要不就是刻意為之，要不就是另有他因?！?/br>
    “而至于青子木，他的那根棍子我以前聽聞過，如果猜的不差的話，應該就是青木玄天流浪棍?！?/br>
    “可他也是傷痕累累，但卻看不出一絲疲累之意。這就有些……”

    老翁的話說到半途，突然有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猜的不錯，老伯?！?/br>
    此時青子木就現在老翁和韋后茅草屋對面的一棵樹杈上，“我的那一棍子，你的功法有所波動，我不得不喝下你的兩壇酒?！?/br>
    “你……”

    “竟然一直醒著？”

    青子木搖了搖頭，說道，“裝睡真的很難?！?/br>
    “那你就留下吧……”

    說著，老翁身形一閃，茅草屋里就只剩下了韋后。

    “就不下我嘍?！?/br>
    聲音還未落下，青子木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老翁撲了個空。他站在樹頂上環視四周，青子木身上的氣息，竟然像是斷開了一樣，察覺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許久，在瀛卒山里，傳出了一句話，是青子木的聲音。

    “謝謝相送，就不勞您遠送了，我逃命可是比任何人都要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