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四)
徐持硯給宛桾削著雪梨,病房門被推開,鐘應森探進一個腦袋. “哥來看你了......嘖,你怎么還在啊,老頭子找你......” 齊霜翰后一步進入病房,頭發剪短了太多讓宛桾恍惚間差點沒認出來,臉上的瘀傷涂了藥酒,青黃一片,即便落魄也難掩鋒利,對上徐持硯的視線,兄弟倆微微頷首算作招呼。 看著宛桾翹著指頭接過雪梨,徐持硯不由得想起警察抱著宛桾走出廢棄大樓時那蜿蜒的血跡,臉上浮現悲痛神色:“宛桾,你那只指頭傷到骨頭了,估計要帶這個指架固定很久?!?/br> 鐘應森不動聲色地擠開徐持硯,戳了戳宛桾手指上的鋼板:“老頭子又要長吁短嘆大孫女命苦咯......要我說,他什么時候認清咱老鐘家就沒舞文弄墨的命......” 鐘邦國軍功滿身,早年做大頭兵時卻是大字不識,混跡軍政界多年愈發執著要洗去鐘家人目不識丁的標簽,退休回到蘭城請了許多名家來教導他們學書法。 名家清高寡言,面對鐘老重金不為所動,拋下一句“全憑眼緣”,然后對著一屋子六七歲稚童的成作挑揀。 宛桾沒去參與,靜靜地剝著南瓜子仁遞給鐘老,后者笑瞇瞇地接過摸摸她的小臉,心里五味雜陳。 若是沒有那檔子事,他的大孫女此時也該背著小書包歡歡喜喜地上學去了。 大師只挑中了一副字,于是六歲的徐持硯脫穎而出成為了他的弟子。 宴會結束后,鐘老站在門口送別,大師卻越過鐘老看著客廳內的小人,撿起一支毛筆依葫蘆畫瓢地在墻上空白的卷軸上臨摹著徐持硯的字。 鐘老也看著老二家那張白凈秀美的臉,老淚縱橫。 終歸吃了沒文化的虧,本來一句“傷仲永”可以暗示大師接受宛桾,而鐘老只能扶門絮叨著“我那小孫女本是剛學說話就能背詩、剛會拿碗就把毛筆當筷子的奇才吶,奈何失聰,不然我鐘邦國定是逼著您收下她做徒弟”的怨言,試圖以此來博取同情。 大師充耳不聞,靜靜地又看了片刻,只說自己喜靜,書法的造詣本就是心領神會的東西,說多聽不進,還不如聽不見。 宛桾自從失聰后便很少開口說話,在沒有助聽器的那三年,宛桾都是等待徐持硯放學后再前往大師家中練字,靠著徐持硯的課后輔導補課,才勉強跟上三年級課程,逃過了留級。 正因如此,鐘家只有宛桾同徐持硯相處較為融洽,同輩幾個大多對徐持硯敬而遠之的態度,無外乎此人過于優秀,沾上邊免不了被父母耳提面命地比較。 宛桾對著鐘應森的譏諷不搭腔,柔聲道;“那就勞煩阿硯幫我向先生告假了?!?/br> 一直站在床邊默不作聲的齊霜翰視線也停在宛桾翹起的無名指上,忽然伸手拿過雪梨,抄起小刀剜了一塊果rou下來放在床頭柜上的玻璃碗內。 鐘應森見狀開玩笑:“阿硯不必內疚,雖然是你弟代你受罪,可是宛桾替他擋了災,實在不行就讓你弟入贅我家以身相許,這樣宛桾的手指也不算白疼一遭?!?/br> 從小鐘家就愛把宛桾和徐持硯捆綁在一起調侃,在五歲那年徐持硯一句“長大想做醫生,給meimei治耳朵和心臟”惹得老爺子哈哈大笑,仿佛真的把當年和他戰死的爺爺“定娃娃親”的笑言上了心。 “阿森,你又胡說八道?!蓖饤T睨了他一眼,拿起塑料叉子叉起一塊果rou遞給鐘應森,后者接收到她“堵嘴”訊號,接過叉子坐到沙發上。 宛桾看向略顯沉默的第三人:“你別介意,阿森他沒壞心,這次的事情你也是受害者......” 齊霜翰手指微微一頓,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對面的徐持硯垂下眼瞼。 因為彼此母親有些齟齬,兄弟倆自小不在一塊長大,見面機會屈指可數,齊霜翰的這次南下,接待的主方不是和齊家有一層姻親關系的徐家已經足夠尷尬,又無端遭遇了綁架,更是非議紛至。 徐持硯因為鐘老的偏愛有愧,看著床前少年短短的發茬,突然扭曲地心生責怪。 若不是這莫須有的相像,宛桾也不會成為真正受到了實質性傷害的人。 門口的保鏢再次傳達鐘老傳喚徐持硯回鐘園的示意,徐持硯隱去眼底晦暗,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后步履匆匆地離開醫院。 宛桾側臥在榻,柔順長發披在肩后,拿起叉子遞給齊霜翰:“你也吃?!?/br> 少女被裹在寬松的藍白病號服內,一起一伸的動作引著領口下墜,因為離得近,又是站著高了她半個身子,幾乎俯瞰到胸口所有風景,齊霜翰的意識逐漸脫離她的對話。 雪梨是他從來不會主動去吃的一種水果。 看著面前她遞來的叉子,喉頭滾動。 碗中大小不一的雪梨塊,瑩白的色澤與上一秒見過的皮rou融合。 宛桾猶疑開口:“不愛吃梨么?那你想吃什么,阿硯早先還給我帶了蘋果香蕉.....” 鐘應森調笑聲又響起:“剛來的時候帶他去識鮮館,獨獨對荷花酥念念不忘,回鐘園朝著李媽撒嬌哄地她日日都做,等你出院就知道了,怕是在這小子回家前,咱家餐桌上都少不了荷花酥咯......” 齊霜翰伸手叉起一塊雪梨放入口中,爽脆清甜。 甜到連心尖都在發顫。 “雪梨還是荷花酥,我都愛吃?!?/br>